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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是扶弟魔,无条件送钱给弟弟,他忍无可忍提出离婚

小额贷款 岑岑 本站原创

毕晟为了拿十万给弟弟,和丈夫大吵一架。

“你弟弟就是个无底洞!他住的小区比我们好,开的车比我们好,还要找我们借钱?说破天也没这个理!”

“他现在有困难,我不能不管!”

“我们没管他吗?他上学的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是我们出?你记不记得那年他大二,我们去他学校看他,他无论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你他妈还用着他淘汰下来的手机,穿着他不要的运动服——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再找你借钱!”

“你每次都要拿这件事情出来说,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有意思极了!”

“你往你爸妈,大伯,二伯,大姑,小姨,大舅,二舅家里拿钱的时候,我说过话吗?你做人不能偏心!”

“我是有一屋子穷亲戚,我认!但是他们会念我们的好,会感恩图报,你哪次回去婆家,不是好吃好喝,当成王母娘娘地伺候着?再看你弟弟,工作了,抖起来了,还过你钱吗?每年过年给孩子包个一百的红包,也好意思!”

“我不和你说这些,我知道我们俩联名户头上有一笔理财就要到期了,再加上活期——”

“没有!这笔钱要留着给儿子买钢琴!我已经带他在双耳琴行看好了!毕晟,我告诉你,你敢拿你儿子培优的钱去填你弟弟,那就离婚!”

一时间家里鸡飞狗跳,婚自然不会离,钱也没取成,但毕晟终于还是在期限前凑到了十万元。

“阿赢,钱给你准备好了。”

“姐夫没说什么吗。”

“我把结婚时买的钻戒和金饰给卖了。反正也没啥场合戴。再加上我的私房钱,够了,不用向他开口。”

毕赢迟疑了一下,道:“算了,不用了。二十万我都借到了。你去把首饰赎回来吧。”

弟弟如此体贴,毕晟眼眶都有些发热了:“好,我先把协议书做出来。”

她打开文档开始准备和老涂的协议,快写完时,部长过来了。

“毕晟!和老饕门,万象资本的三方合同弄好了没有?”

“弄好了。”

她急忙想将文档最小化,但还是被部长看到了。

“你上班时间在做什么?什么协议?你在接私活?”

“没有。一点家事儿。”毕晟将早已准备好的三方合同交给部长。

“毕晟,不要怪我没提醒你。瀚海换老板了,今天和万象资本签完约,整个公司说不定都要重组架构。这个节骨眼儿上,别犯错。”

毕晟素与部长交好,故而对他的提醒并不当回事儿。等她做完协议,发给毕赢之后,才发现遗漏了一份文件在桌面上。

“糟糕!这一份是老饕门的分店资料,我刚忘记交给部长了。”

“他们在会议室,刚开始不久,你赶快过去。”

毕晟拿了资料就急冲冲地往会议室赶,会议室大门紧闭,她一推门,里面的人目光全部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她低头快步走到部长身边;代喜娟见进来的不过是瀚海控股的小员工,不由得皱紧眉头:“我不明白,万象的戚具迩在这里,瀚海的代表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三方的人都在了,还要等谁?”

瀚海的代表陪笑道:“代总稍安勿躁,我虽然是瀚海的代表,但我并没有资格签字。我们老板很快就到。”

代喜娟忍了一忍,眼角瞥见成少为端坐在旁,一身白色西装,着实刺眼:“你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投降?”

“穿黑色你也要说我奔丧了。索性不穿好不好?”

代喜娟没想到一向把她当做透明的成少为会回嘴,一时间双颊抽动几下,竟不知如何回答。

戚具迩笑道:“代总,你有个好儿子,少说他两句吧。”

代喜娟冷冷道:“不知道好在哪里。我们在等谁?你们瀚海控股到底有没有诚意购买老饕门的股份?如果没有意向,何必浪费大家时间?”

戚具迩笑着摸摸手臂:“代总是巴不得今天的会开不成吧?瀚海控股也是才换了大老板,再等等吧。对方真的是很有诚意买下老饕门,出的价钱也很合理呀。”

“诚意?合理?哼,将我逼到这份上还谈什么诚意,什么合理……”

戚具迩脸上仍挂着淡淡笑意:“代总,愿赌服输呀。”

毕晟敏锐地感觉到会议室内气氛有异,不便久留。放下文件,她走到门前,双手打开——

外面站着一名异常俊俏的青年男子,眼神苍秀,身形颀长。

他也是刚到,面上犹有一股凛冽风尘。

门突然在他面前打开,他十分镇定自若,倒显得是毕晟特意开门请他进来一般。

成少为激动地站了起来:“是你?!”

来人正是辛律之。

他穿一身低调而精致的黑色西装,里面是同色高领毛衣,西装上口袋里夹着一支银白色百利金,衬得整个人高贵而又富有书卷气。

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毕晟得仰头望着他;他敛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苍秀又冷漠;毕晟突然打了个寒颤。

“毕小姐,请让开。”

不等回答,他迈开两条长腿,从她身边走过去。

瀚海的代表已经起身相迎:“辛先生好!辛先生这边请!其实应该让我去接您——”

“没有必要。”

辛律之顺着他毕恭毕敬的姿势,走向了会议桌正中的位置,落座。

相比较戚具迩和代喜娟都带了私人特助,他只是孤身赴约。

但他身上那股自信而沉稳的气势却胜过了在座每一个人。

也难怪。

今天,他是大小通吃的庄家。

成少为双手捶在桌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就知道,作为朋友,辛律之不会坐视不理:“你——”

“容我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欧拉基金会的执行主席,同时也是我们瀚海控股的新老板,辛律之先生。”瀚海代表介绍道,“我们三方就合约内容已经达成共识。签完字,辛先生将成为老饕门的最大股东。”

关于合约内容,欧拉基金会的律师团已经看过了。辛律之又快速浏览了一遍,点点头,从口袋中取出笔来。

幸福带来的眩晕感尚未褪去,却又遭到一记重创,成少为一时没有明白:“等一下!你不是来阻止签约?要用6.7亿买下老饕门的人是你?”

辛律之平静地看着他逼近到身前的,震惊的脸庞,轻且有力地吐出一个字。

“对。”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从来都是我要买老饕门。我倒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瀚海可以买,我不可以买吗?”

一直未出声的代喜娟起身,拎着儿子的衣领,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他两耳光,狂怒道:“我到底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就这么恨我?找你的朋友来逼我清算?我今年五十三了!没有机会东山在起了!”

戚具迩也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被弄糊涂了:“伯母,你打他干什么?他根本不知情啊!”

成少为根本毫无痛觉,他甩开母亲的手,啪地一声合上辛律之面前的合约:“我给你看过老饕门的资产清单!你知道,这笔钱,还买不下老饕门的固定资产!”

“我知道。”辛律之放下笔,将成少为的手臂拨开,“我还知道,这笔钱用来赔给万象资本,兼付清明年到期的债务之后,代女士将一无所有。”

“唔,也不能说是一无所有。您将还拥有1.5%的股份,在老饕门做一个小股东。只是凭这这点份额,您真的没办法东山再起了。”

代喜娟发出一声悲鸣;成少为踉跄后退两步,突然转身在戚具迩面前单膝跪下:“具迩,我答应你,我和你结婚。我一辈子都听你的,永远不离开你,不看别的女人……”

辛律之皱眉道:“少为,作为朋友,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婚姻不是儿戏。”

“你闭嘴!具迩,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签字,再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会找到新买家,我会付清六亿给你,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半年,三个月,只要三个月!”

戚具迩左右为难,不敢去看成少为的眼睛:“少为。你不该招惹这个人。”

“据我所知,万象资本用来投资老饕门的资金当中有一亿九千万是抵押贷款。这笔套牢了四年的投资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万象资本的投资方向。”辛律之道,“三个月,足够贵司看中的那家互联网公司找到新的买家。”

“万象资本四年前没有赶上潮流,今天还要落于人后吗。”

戚具迩神色一僵。她问都不消问,他怎么知道的。

“戚女士,江山和美人,你选哪一样。”

戚具迩无法为了一个男人,去和整个董事局,整个万象集团的利益抗衡。

她权衡再三,终于拿起笔:“少为,对不起。”

看着她在合约上快速签下名字,成少为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除了你,没人想买老饕门!”

“我相信戚女士和代女士比谁都清楚。谁也不会在市场前景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进军中高端饮食行业。更何况老饕门现在就像一艘急忙建造起来的航空母舰,即使核心技术过硬,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支离破碎。”辛律之道,“如果不是我三个月前买下了瀚海这只壳,还真的没有人会接手老饕门。戚女士很聪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保证,你的下一场收购会很顺利。”

“等一下!三个月前我们还在做IPO,没有人能确定老饕门无法上市!”

“我可以。你知道我可以。”辛律之平静道,“老饕门上市的概率是多少,我四年前就算得清清楚楚。”

成少为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但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你……既然想收购老饕门,为什么又表现得好像会帮我?!”

“如果你开口,我确实会帮你。”辛律之道,“我会放弃收购老饕门,但是那样老饕门就会被拆开来卖。区别只是今天这一刀,还是未来半年的凌迟而已。”

“所以你没有开口,是对的。”

成少为完全跟不上他的逻辑:“你,你,你……难道我还要感谢你……”

辛律之指指小司:“给成先生倒杯热水,他脸色很差。”

代喜娟突然开口道:“辛先生,我看得出来,你和犬子确实是很好的朋友。既然大家是朋友,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呢?老饕门这几年确实扩充太快,导致资金跟不上,但我已经有全盘计划,可以改善现有困境,你不妨听听?”

她示意小司将计划书拿出来:“我相信这份计划书会改变你的看法。与其现在逼我们清算,不如大家合作把老饕门搞好。股份分配,我们可以慢慢谈!”

小司将文件送到辛律之手上。辛律之看了她一眼。小司垂下眼帘,回到代喜娟身边。

“代女士,很感谢你无私地拿出计划书。不过我对餐饮业一窍不通,老饕门我会交给职业经理人去运作。您就不用操心了。”

看着被他扔回桌上的计划书,代喜娟冷笑道:“辛先生,看来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而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就是逼他清算。”

“我的确是成少为的朋友。但我并不是你的朋友。合约写明,成少为的万食如意项目会保留。”

成少为握着一杯热水,胸腔里爆出一声大笑:“好!很好!真是好朋友!”

“其实我不太明白。如果是瀚海出这个价,您今天就签字了。为什么换了我,您就不肯签字了呢。是因为我看起来太年轻,您不服输?”

他自然是很年轻的;年轻到让代喜娟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输在了这样一个年轻人手上,但这并不是她怨恨的主要原因:“你完全可以让瀚海的代表签字,为什么要亲自来?就是为了折辱我和少为吗?”

辛律之起身。

“我并没有轻慢您的意思。只是有个人提醒了我,数学是数学,商业行为是商业行为。如果您今天和瀚海控股签了字,就只是一场愿赌服输的商业行为。和我签字,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儿子,利用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害得我赔上整个老饕门,我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如果您这样想,那就错了,我和少为认识不过八个月的时间。他一开始甚至没有告诉我他和老饕门的关系。从始至终,他也没有透漏老饕门的任何商业机密。您今天之所以要清算,是输在了二十五年如一日的贪婪上。如果不是为了上市圈钱,拿了超出自己能力的投资金,盲目扩充公司,现在老饕门根本固若金汤,我无从下手。”

辛律之看了看腕表:“代女士,少为有句话说得好,冤枉来,冤枉去。不如大家都节省点时间,爽快地签字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去告我好了。我不会签字。”代喜娟冷笑道,“你这是恶意收购,我和你官司打到底,看看谁捱得过谁。听说你是美国人?我告诉你,这种官司打起来时间可长了,没有三年五载的,谁也拿不到钱。”

她望向戚具迩,咬牙切齿道:“你们串通好的罢?那我要你也不好过!”

她摆出了一副无赖嘴脸,一时间气氛僵住了。戚具迩面色难看;代喜娟笑容如刀;成少为更是神游天外,不知在思考什么。

“为什么您总想把错误推给别人呢。”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数十秒,辛律之端起面前的咖啡杯,饮了一口。

咖啡已经凉了。他不喜欢喝半冷不热的东西。

瀚海代表立刻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殷勤道:“马上给您重做一杯热的。”

“有速溶的吗。”他很快改变主意,“算了。”

“这是老饕门分店资料?”他从桌上拿起刚才毕晟送进来的资料,里面罗列着老饕门在格陵的二十多家分店的资料,包括分店地址,餐饮风格,资产情况,行政架构等等。

翻了几页,辛律之道:“这家百丽湾附近的咖啡馆,提供美式简餐,我去试过,还不错。”

瀚海代表笑道:“您真有眼光。别看这家店规模小,离游艇会很近,很多艇主光顾,简直当它是食堂一样。在老饕门的众多分店中,盈利相当稳定。”

“请做好会议记录——收购完成后,这家主打美式简餐的分店改名为家明咖啡馆。家庭的家,明天的明。”

听他好整以暇地开始规划老饕门的未来,代喜娟冷冷道:“我不会签字。我不会让你乱来。”

瀚海代表道:“家明这个名字好,够大众,又有味道。”

辛律之微微一笑:“家明是家父的名字。聊表纪念而已。咦,这一家分店也很特点。”

“这家位于老区的台湾小炒店,是老饕门三年前收购得来。价格平易近人,本身就有不少街坊老客户。也是分店中的佼佼者。”

“你又想改个什么名字?”代喜娟冷笑道,“令堂的名字?”

辛律之眼神突然一敛,望向一脸不屑的代喜娟,语气冷静如同冰川下的暗流:“好主意。这家店改名为永姿小炒。”

听到“永姿小炒”四个字字,代喜娟先是一嗤,紧接着一愣,继而脸色一变,仿佛有人狠狠地挖了她的脑仁一般,将最深处的记忆都翻出来了。

“请记下来——家母的名字,正是纪永姿。纪念的纪。永远的永。姿容的姿。”

代喜娟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一样。

这是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确定没有人记得这段往事,纪永姿这个名字更是被她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这时被人突然连根拔起,她仿佛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她伸出手,指着辛律之,声音抖不成句:“你……”

“如果您没有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辛律之一字一句,念出生母的名字,“纪。永。姿。纪念的纪。永远的永。姿容的姿。代女士,家母当年是否也是这样向您介绍自己的名字?”

“你……你……是她……她的……大儿子……”

“对。我是纪永姿的大儿子,辛律之。看来她并没有对你提到过我的名字。”

她惶恐地看着他,这张俊俏的脸,和记忆深处那名台湾女人的脸重叠起来了。

只不过那张脸总是微微笑着的,充满了善良的,母性的光辉;而面前这张脸,仿佛是地狱之火淬炼过一般,她终于看清了那俊俏面具的冷酷,正拔剑而起,刺向她最不可告人的私密。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找到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没有人!没有人!是不是少为,是不是少为告诉你的!是不是少为!少为,你为什么要出卖妈妈!”

“别再找借口了!少为当年和我一样大,只有五岁,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可能是他在生病,所以并没有火车上的那段记忆。”

代喜娟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她拼命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少为,少为……”

成少为跪在地上,搀扶着抖作一团的母亲,抬头望向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的辛律之。

他宣布她的罪。

“当年你酒楼倒闭,遣散所有员工,带着孩子去投靠前夫。”

“但他已经再婚。你们纠缠了两年,最后他塞了三百美金给你,赶你走。”

“回来的火车上,也许是看见你带着孩子很辛苦,我母亲请你到她包下的软卧车厢一起。”

“我母亲当时怀孕三十一周且有子痫前兆。晚上,她突然宫缩,大量出血,情况危殆,列车长将车紧急停在了云泽南站。”

“在我母亲被医护人员推下车之际,你霸占了她装有现金和护照的那件行李。”

“减去她前期路程上可能的花费,数目大概是一万九千七百美金——”

他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仿佛她所经历过的一切,他都是见证者。

代喜娟面如死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辛律之的宣判也戛然而止。

“你这次偷窃行为所引起的连锁效应,使一个原本可以找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孩子变成了孤儿。”辛律之平静如同叙述着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等式,“而我认为,你的过错,应当用你从偷窃开始,到现在为止的心血来偿还。”

“三百美金是两万美金的1.5%。考虑到老饕门有目前的规模和声势,你的功劳不可抹杀,我现在为你保留这1.5%的股份。无论将来老饕门发展如何,你一定会拥有1.5%的股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前提是你现在要签名。”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签名,打官司。要和我作对,请便。”

“拖一年,股份减一半,拖两年,再减一半;三年,四年,五年——你仍然会有股份。哪怕只有一元钱,老饕门也一定分红给你。”

他拿起百利金,弯下腰去,放在几乎是趴在地上的代喜娟面前。

咔哒一声,代喜娟心里却如同一记法槌敲下。

她哆哆嗦嗦地拿起笔,取下笔盖。

白金笔尖上刻着一个她看不懂的公式。

e什么加1等于0。

签下名字,一切都归零了。

代喜娟有很多话想说。

她曾经在事后偷偷去云泽打听,得知那女人死于难产,孩子因为先天不足,无人领养,送去了福利院。

有没有钱在身,医院都会尽力抢救,这不能怪她!

她也曾经多次向福利院捐赠款项,送去一些少为穿旧的衣衫鞋袜。

但她没有办法面对那个孩子,她谢绝了福利院的参观邀请,避免和那个孩子有任何见面机会。

她心里清楚明白,能在那个年代,将一笔数目不菲的美金带在身上的女人,当然不会是普通角色。

而她的一时心起,也正是因为想不通明明年岁相仿的两个女人,一个养尊处优,一个却奔波劳苦!

那女人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因为有钱,就可以将软卧包厢整个包下来;而她这样聪明能干的人,却苦哈哈地为了一点钱到处低声下气!

既然社会不公平,那只好她自己动手了。

她得确保没有人会知道这段往事。

那时候火车票并没有实名制。她是在餐车休息时被纪永姿看见,然后邀请去她的包厢。事后她得知当初的列车员几年后因公牺牲了,还暗暗庆幸真是天都帮她——而急救人员只是在晚上见过她一面,不太可能留下深刻印象。

唯一可能记得当时情景的,只有一路发着高烧的少为。

火车在云泽南站停下,医护人员上来将大出血的纪永姿抬下去。混乱中,她将纪永姿的随身小包偷走,塞在了儿子的冬衣下面。

当时成少为烧得昏昏沉沉,两只小手拼命往外推。

他说:“妈妈,凉。”

“乖,别做声。”

“妈妈,这是阿姨的包。”

她情急之下,给了儿子两巴掌:“不准出声!再出声,送你回爸爸那里!”

成少为呜呜地哭起来。

列车员上来将纪永姿的行李带走:“还有漏的吗?”

“没有了没有了。”

从成少为后来对她,对老饕门的排斥来看,她总疑心他记得。

她没胆量直接去问,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儿子的人生,以确定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种复杂的相处方式,使得母子俩越行越远。

“等一等。”辛律之接过合同,又朝她伸出右手,“还有一样东西——”

“科赫的雪花。还给我。”

看着他摊开的手掌,代喜娟牙齿咔咔作响,说不出话来。

辛律之重复了一遍:“科赫的雪花。我母亲的戒指。”

成少为抱着瘫软成一团的代喜娟:“辛先生!请你看看她现在的状况!她已经崩溃了!别逼她了!雪花我来找,找到了一定还给你!找不到我也一定赔给你!”

辛律之缩回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

“你一定会找到。”

姜珠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怎么?你很少看时间。晚上有活动?”

蔡媚媚捧着一杯咖啡经过。

“约了委托人。”姜珠渊捏了一下脖子,“总感觉今天气氛怪怪的。”

“今天代总上瀚海的办公室去签约。”蔡媚媚揉了揉眼睛,“我眼皮子跳了一天了。”

“瀚海?是家什么公司?”

“半死不活的一家贸易公司,不知道怎么会有一笔钱买老饕门。八成背后另有金主。”

见姜珠渊似懂非懂,蔡媚媚笑道:“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刚出炉的蛋糕,不能直接用手去拿,要戴隔热手套。这个瀚海,就是隔热手套。”

姜珠渊突然道:“可是要一口气拿出六七亿来收购老饕门,很不容易吧。”

“其实拿得出来的人有很多。”蔡媚媚道,“但是没有人真的会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

“所以会做杠杆处理。只拿一小部分收购资金出来,将大部分股份抵押给银行,从银行拿钱出来收购。”

“咦,你学得很快!”蔡媚媚笑道,“说不定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呢。”

“我也是听人提起过而已。”

蔡媚媚的电话突然响起。

“少为……什么?!”蔡媚媚倏然起身,“我马上来。”

“媚姐,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姜珠渊道:“没事,按你自己的安排做事吧。”

蔡媚媚急冲冲地离开了办公室。办公室再一次陷入了只有姜珠渊一个人的空荡。

但这次的空荡,却令人心生异样。

到了和委托人约定的时间,她带着保温盒,坐车去了约定的地点。

约定的地点在一个还建小区的美食城内。第一次做万食如意的项目,她有些紧张而无奈。

紧张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卖不卖得出这份情怀;无奈是因为她明明是一名为大众传递健康饮食观念的营养师,但万食如意的项目能给她发挥的余地太少。

紧张和无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便生出了生生不息的尴尬。

“你?是你吧。”

委托人高端武到了。

他用手指了指她,在她对面坐下。不客气地讲,他确实是个肥硕的男人,但又不是一个松散的胖子,他全身的皮绷得很紧,两只大眼凸出如同青蛙。

“高先生你好。”姜珠渊自我介绍,“我叫姜珠渊。”

“哦?你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听过。”

“我是万食如意新来的营养师。”

“新来的?老饕门就这样怠慢我?叫一个新人来做。”

“我虽然是老饕门的新人,但其实我们也算半个老乡。”姜珠渊道,“我在云泽生活了三年。”

高端武两只大眼愈发凸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云泽人。我说话不可能有口音。”

姜珠渊没想到他这么排斥自己的老家:“我认识福利院的高院长。”

“哦。你认识我大伯。”高端武无所谓地转着桌上的一个抽纸盒,“他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吧。说来听听。”

“他确实说你读书的时候很刻薄,常常言语羞辱同学,每个人你都找得到弱点,给他们起外号,还误导他们互相攻击。因为成绩好,写得一手好文章,常常拿奖,所以老师偏心你。同学们也敢怒不敢言。”

“唔……还有呢?”

“这些还不够吗。”

高端武沉默数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因为身体肥硕,他在改变姿势的时候,关节和脂肪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当年老师没教我的,社会已经教了很多。”

听他语气,似乎已经有所反思。

姜珠渊将保温盒打开,里面放着两只白瓷碗,一只瓷碗内盛着两块油光莹莹,肥瘦相间的腩肉,整齐地铺在底菜上,另一只瓷碗内盛着一份米饭。

高端武的资料上写着,从大三开始就租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是城中村。村里有一家小馆子,他经常去,每次都必点扣肉盘。

现在的他,看着碗中从十年前穿越来的肉,闻着菜肴散发出来的,熟悉的香气,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喉结滚动:“这个味道……”

“不对吗?”

高端武急急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几乎嚼都没嚼,就将一块肉给咽了下去。

啊。

这令人怀念的味道。

一块肉下肚,他变得高兴了一些:“我和这地方有缘。小区建好后,我继续住这里。三梯二十四户,什么概念。高峰时期的电梯,挤得人一天都不开心。”

姜珠渊道:“这里治安不太好。上个星期我开车过来,挡风玻璃被砸了。”

“很正常。以前这里是一片城中村。大部分的村民通过还建变成了千万富翁。你如果在这里住,就会很奇怪,为什么大中午会有青壮年在街上游荡,不用工作——都是拆二代,一辈子躺着吃就行了,不用做事。”他语气中有一股幸灾乐祸,“但是发家没有多久,他们大部分人又迷上了赌博,甚至吸毒,败光所有。包括小馆子的老板。”

他只是述说,姜珠渊也就安静地听着——这也是万食如意的一部分吧。

“今天又回到这里,感觉很不一样吧。”

高端武脸色有些尴尬:“我一直住这里。怎么?不行?”

高端武毕业后就在interon的新闻门户做财经记者,一度做到有自己的专栏,现在更是做了自媒体红人,教人投资,怎么会一直住在这里?

“对不起,我并没有评判你的意思。”

“算了。反正我已经买了房子,马上就要搬走了。”高端武拨了拨菜,“为什么只有两块肉?”

“吃多了对健康不好。”

这是营养师会说的话;高端武狠狠地夹起第二块肉,放进嘴里,又是嚼也没嚼就吞了下去。

“刚出校园的时候,发誓以我的能力,一年之内买房子。后来调整计划到两年,三年……一直到现在。没赶上买房,买得起的时候没买,买不起的时候总想着房市会跌。结果——”

他努力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房子没有了,女朋友也跑了。”

别看他是写财经新闻的记者,实际上都是纸上谈兵。真的需要专家意见的时候,他还得去和几个业界人士打好关系。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搭上了一个股票经纪:“这个人很有本事,也很豪爽,介绍了好几只股票给我,教我怎么看盘,内幕消息也很真。一开始赚了不少,后来他教我炒孖展,窝轮,说一定能翻几番。”

于是他不顾女朋友反对,把用来付首付的钱都投了进去。

结果当然是输了个精光。被强行平仓后,还欠了一屁股债。

回忆起往事,现在的高端武倒是一脸平静。

而当时,他确实满腔的忿恨,股市无情,找谁都没有用。但他还是要找对方问清楚——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股票经纪本来可以不理他,后来还是赴约了,带着自己的男朋友。

他的男朋友生得很瘦小,一副苦伶伶的模样,一看到高端武反而笑个不停。

“高同学,还记得我吗?我是陈老屁啊。这外号还是你起的呢!因为你,我整个高中都不敢在学校里上厕所,忘了吗。”

原来是两人合谋,做圈套报仇来了:“又不是像你当年那样,按着我的头塞进尿兜里。谁逼着你炒孖展了?十二万而已,你还这么年轻,慢慢赚啦。”

回忆到这里,高端武的筷子伸出去,但是肉已经吃完了。

他迟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梅干菜,拌在饭里。

“高院长告诉我,他那次来找你,吃到这道菜,就是和你,还有你女朋友见面。”

他欠了十二万,打算找大伯借一点:“他一辈子打光棍,积蓄还不少,也愿意借给我们。但是他这个人啰嗦,一直说我们早点买房子就好了。不该把钱投进股市里。还一个劲儿地问我,炒股票的钱亏了不就完了吗,怎么会欠债?所以那顿饭吃得很不痛快。”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拼命写稿子赚钱,还钱。再后来,女朋友等不了,就走了。”高端武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了。长期住在这里,看到那些拆二代开跑车,住别墅——女人哪有不眼红的。”

“所以她在你欠钱的时候,没有离开。在你还完了所有的债务之后,反而走了。”

“好几年的感情,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离开,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纯粹好奇——你也会给你女朋友起羞辱性的外号吗?又或者在不顺利的时候,叫她滚蛋,去找有钱人。”

高端武一愣,没有说话。

但他的表情已经做出了回答。

他捧着碗,扒了一口饭;姜珠渊道:“请好好嚼嚼再咽下去吧。”

高端武皱着头,咀嚼了几口,才吞下去:“怎么嚼不烂。”

“其他人的底菜都是梅干菜。只有你的底菜是一半梅干菜,一半茶叶。”

是他女朋友拜托老板这样做:“她知道你喜欢这道菜,但又怕你吃多了,心血管受不了。她从龙井虾仁受到启发,想借一点茶叶的清香帮你解腻。”

“什么?”

“她的做法有理论依据。茶多酚对脂肪代谢有着重要的作用。”姜珠渊道,“每次你只吃肉不吃菜,她用一点底菜拌饭,所以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吧。高院长来吃饭那次发现了。你前女友怕你不高兴,骂她多事,所以让高院长帮她保密。”

“无论是在小馆子里,还是后来老板跑了,她自己做给你吃,都和今天的食谱是一样的。”

高端武听了这段话,良久无语。

他端起瓷碗,将底菜全数拨进米饭里,拌了拌,大口地吃了起来。

明明是嚼不烂的茶叶,他却每一口都用力地咀嚼着,腮帮子鼓起来,加上两只凸起的眼睛,更像一只青蛙。

他艰难地吃完了。

“高先生对万食如意的服务还满意吗。”姜珠渊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请填写这份评价表,如果满意的话,就在最下面签个字。付款链接会发送到你的联系邮箱内。”

“姜小姐作为营养师,一定很看不起我们这种死胖子吧。”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不像是会介意别人眼光的人。”

“恰恰相反,我非常介意别人的眼光。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在别人可能会伤害我之前,先刺伤对方。”高端武道,“今天认识了你,知道了很多我本来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有股冲动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是什么样的。”

“说让人开心的话是很简单的。正因为简单,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意义。每个人自己心里应该有标准吧,自己先做到了,也许就不用问别人了。”

“人是有社会性的,自己满意不代表别人满意。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活得痛苦。我们总得注意别人的眼光。”

“如果你对自己满意的话,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如果不满意的话,为什么不推动自己去改变呢。”

“说的那么容易。在我看来,戒肉瘾和戒毒瘾一样难。”

姜珠渊想了想,从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

她本以为自己做了画蛇添足的事情,但看来还是有用的:“这里有一份膳食建议,改变饮食结构,养成运动习惯,不用饿肚子也能保持健康的体态。”

高端武收下了姜珠渊的膳食建议。

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准备签字。

“你这支笔——”

“怎么?”高端武拿起笔,“百利金,我用了四年了。”

“笔身上有个公式。”

“对。欧拉恒等式,eiπ+1=0。挺有趣。”高端武道,“替老饕门背书,收到的礼物。”

“替老饕门背书?”

“很奇怪吗?欠着一屁股债,为了钱,什么稿子我都会写。”高端武道,“只要给的起价钱。四年前,老饕门要上市,找投资方,老涂——我一个同事——找到我,叫我写一篇关于中高端餐饮上市前景大好的文章。”

“写完之后,这篇文章被广泛转载,刺激着格陵美好饮食控股的股票都涨了不少。”高端武道,“很快,老饕门和万象资本达成了投资协议,而我,收到了润笔费和这支笔。”

姜珠渊接过笔来,仔细观察着上面的公式:“所以这支笔是老饕门送给你的?”

“不然呢。”高端武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五个最基本的数学常数被一个公式联系起来,最后的结果是0。”

正是因为如此有趣,不像是代喜娟和成少为会做的事情。

更像另一个人的风格。

高端武很快填好了评价表,签下姓名。

因为心里有事,姜珠渊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和一个黝黑精干的小眼睛男生不小心撞了一下。

“对不起。”

那青年挥挥手:“没事。”

青年和同伴来到姜珠渊和高端武刚坐过的座位,坐下。他同伴对他道:“吃什么?我去买——怎么了?”

“刚才那个女孩子——”

同伴看了一眼姜珠渊的背影:“你死定了,偷看美女。看我回去告诉你女友。”

“不是。”他解释道,“她很面善。我在哪里见过呢……”

“别想了,可能以前采访时见过呢?”同伴道,“好不容易今天能按时收工,不如早点吃完回去,看场球赛,搂着女友睡觉啦。”

等两人的牛肉面上来后,青年终于想起来了:“是她!”

“谁啊?”

“你还记不记得,殷承导演拍《Teen Bully》的时候,我们曾经想要去外地采访一个女孩子,就是她。我看过她的照片。她是云泽二中欺凌事件的核心人物之一。”

“我记得那件事情。”同伴也来了精神,“我们当时还讨论过,这个女孩子被交托了死者的手机,她的家人报了警,但是她没有出来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青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后来才知道她身份有些特殊。”

“以殷承导演的性格,做这个选题,就算前面是铜墙铁壁,也一定会去采访她。”

青年摇摇头:“阻力倒不是来自她的家庭。是投资方不同意。”

“开玩笑,殷承导演可不是那种投资方指手画脚,就会听命的人。”

“我不知道投资方怎么说服了他。总之导演放弃了。还好,片子出来效果也不错。”

“你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啊,到底投资方是怎么说服殷导演的呢?”

“后来我也问过,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导演说,不打扰她的生活,是对善意的最大回报。”

“……你看,鸡皮都起来了。”

“吃吧。”

姜珠渊从美食城出来,看了看腕表。

“喂,你看不见我吗。”

成少为穿着一件拼色夹克,坐在路边的栏杆上,对她招招手。因为长得帅,他的动作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而姜珠渊从他身边走过时,却完全目不斜视,好像没有看到一般。

“组长?”姜珠渊转头,倒退了两步,奇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破产而已,穷光蛋也能到处走吧?”成少为并没有下来的意思,稳稳地坐在栏杆上,“完成了?顺利吗。”

“嗯。”

姜珠渊发现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成少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晃了晃罐身:“这不是啤酒,这是包装像啤酒的汽水。啊,真讽刺,有些汽水偏偏长得啤酒一样。有些啤酒又偏偏披着汽水的外衣。”

朋友不像朋友,仇人不像仇人。

他一仰脖,将汽水喝完。

姜珠渊知道他今天签约,虽然她在辛律之面前说过商业行为,愿赌服输,但看他这副模样,恐怕受到不小打击。

“组长,你到这里来,不会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吧。”

成少为跳下来,将汽水罐扔进垃圾桶:“之前你在这里被高空抛物砸了挡风玻璃。我怕你出事,要算工伤。”

姜珠渊奇怪:“你怎么知道?”

修车费用保险承担了,她就没有告诉媚姐。

“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回去,还有大把工作要做。”

“周末啊,你不去吃个饭,看个电影,谈个恋爱?”

“他今天健身房有读书会及聚餐活动。”

成少为轻飘飘道:“其实少见一两天也没什么。小别胜新婚。”

姜珠渊紧了一紧书包背带:“谢谢。我现在心情也不好了。”

有什么理由,一个单纯的,文明的健身场所,会举办读书会,还聚餐,唱歌?

踏踏实实地健身不好吗?

她有点后悔没有一开始就说出来——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把我的围巾,我的梳子,我的副驾驶座给许度用。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和她一起健身。我为什么要懂事?我根本就不想识大体。是你没有分清界限。

成少为见她出神,在她鼻子前面打了个响指:“美食城的东西好吃吗?”

姜珠渊打了一个激灵:“什么?”

“算了,你去便利店买两个饭团。我一天都没有吃过饭。”

姜珠渊依言去买了饭团和茶水,和成少为坐在广场前的长椅上吃晚饭。

周五的晚上,是阖家欢乐的时光。步履轻松的归人三三两两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很快,有中年人拖来了音箱,在恶俗又欢快的音乐声中跳起舞来;吃过饭的孩子们开始奔跑嬉闹。

接下来是整整两天的休整,所以大家都很开心。

而他们两个,一个刚刚被“朋友”恶意收购了公司,同时得知自己才是邪恶一方;一个知道男友正带着“嘟嘟妹妹”快活地参加聚会,明明很生气却要保持风度。

虽然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失败,但落寞却没什么区别。

姜珠渊买的是糙米菠菜煎蛋芝麻饭团以及金枪鱼青瓜海苔卷,吃得成少为大皱眉头。

“这都能选到最难吃的,也是没谁了。”

“那您自己去买吧。”

成少为把饭团塞进嘴里。

“我很快就要不名一文了。不挑剔了。”

这句话还有点心酸的成分——姜珠渊默默放下饭团。

“今天媚姐接了个电话就跑出去了,是签约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没有告诉你?”

姜珠渊摇头。

成少为将裤腿上一颗饭粒弹走:“我妈晕倒了。”

“代总?严重吗?”

“受到惊吓。医生开了宁神的药,现在已经回家了,媚姐陪着她。”

“你怎么不陪陪她?”

成少为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着前方的某一点,突然换了非常冷静的口气:“我们现在很难面对彼此。比以前不说话时更难。过了这段时间,她想通了,可能会好点。”

拥有的越多,失去时越难过。

“组长,你还这么年轻——”

“干什么,你这口气好像我流产了一样。”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乎老饕门清算,但实际上还是有感情投入:“我是想说,您这么年轻,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是啊。万食如意项目被保留了。”成少为道,“你知不知道收购老饕门的人是谁。”

“媚姐说是瀚海控股,但背后另有其人。”

“对。是辛律之。”

“是他?”姜珠渊大大地吃了一惊。

“收购价是6.7亿?”

“你怎么知道?”

她想起那天晚上做的题目,还有辛律之说过的话。

“……组长,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为什么代总会签这样冒险的对赌条约。”

“被一片阿谀奉承的声音冲昏了头脑呗。”成少为淡淡道,“四年前,谁都觉得做餐饮一定包赚不赔。一旦上市,大家都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并不是代喜娟找人炒热舆论。

出得起价钱,什么稿子我都会写。

写了那篇稿件之后,收到了一笔不菲的润笔费和这支笔。

因为那篇文章的前瞻性得到了业界的一致认可,间接促成了老饕门和万象资本的对赌条约。

老饕门开始借贷扩充,准备上市。

格陵政府发布关于三公经费的新条文,中高端餐饮进入冰河期。

老饕门资产缩水,上市失败。

对赌条约启动,老饕门被迫清算。

辛律之接手。

缤纷闪烁的商业灯牌,嬉笑奔闹的无知孩童。热情奔放的音乐声中,中年男女翩翩起舞。

姜珠渊双脚发凉,那股凉意一直延伸到小腿。

同学会上,辛律之帮助了她,所以他是友好的。

辛律之和成少为是朋友,所以他就算不站在成少为这边,也至少会保持中立。

如果她前期对于他的假设都是错的——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头好痛。

不可否认,她认为他和云政恩有些关系。她之所以没有去问,是因为她感觉自己还没有做好迎接真相的准备。

这个真相可能会很荒谬,很狗血,又或者很苍白,很无趣。

无论如何,考虑到云政恩的英年早逝,这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

说来也可笑——她一直想要知道云政恩死亡的真相;可现在却在另一个真相前裹步不前。

如果说她觉得自己通过和辛律之的相处,多了一份揭晓的勇气,现在却又退回到了原点。

辛律之不是绅士,不是朋友。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被偷窃者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报仇。偷窃者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赎罪。

但这一定就是真的吗?他也在那列火车上,为何毫无印象?若说是年纪太小,为何他又记得在生父身边,屈辱又折磨的两年。

他今天接收到太多讯息,是真是假,一时无法确定,又或者无法面对。

所以他没办法回答姜珠渊的问题。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的事情。”

“以前?中学时候?”

“小时候,五六岁。”

“深刻的话,应该记得。”姜珠渊想了想,摇头失笑,“都是食物的记忆……”

“食物?”

“最近有一篇文章说,人早期的记忆是因为神经元飞速生长所以被埋藏起来了。如果遇到熟悉的刺激,就会激发起记忆。文章里用的是电击,我想用食物的香味也可以——这不就是万食如意的宗旨吗。”

食物的香味。

成少为突然起身,四周张望了一下,撒开双腿朝一个方向跑去。

姜珠渊望着他疾奔而去的背影,想了想,拿起包跟上。

他的目标是最近的超市,一进去就直奔生鲜食品区,在货架上扫荡着猪肝,豆芽,香葱等等食材,又拿了胡椒,麻油,细盐等调味品。

每样他都拿了好几种,一点也不像是穷光蛋的作风。

姜珠渊提醒他:“组长,好像是你的电话在响。”

“帮我推着。”成少为把手推车推给姜珠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我不在家。……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边似乎不紧不徐地劝着他,又或者用什么引诱着他,终于他同意了:“好。我把定位发给你。”

他挂了电话,也不做任何解释:“你有想吃的东西吗,去买,然后一起买单。开发票,列明细,抬头是老饕门饮食股份有限公司。”

“知道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一分钱也不会替辛律之省。”

在走出超市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看了看手里一大包的食材。

近情情怯。

叶公好龙。

这一包可能连接起过去记忆的食材,突然成了烫手山芋。

他瞥一眼身边正在整理票据的姜珠渊。

“你会做菜吗。”

“会一点。”

“会做豆芽肝尖汤吗。”

“说说看。”

“用肝尖,豆芽做出来的汤。起锅前放葱花,胡椒,淋一点麻油。”

“听起来不难。”

成少为松了一口气,放心地将刚买的食材塞给了姜珠渊:“用这里的食材做一做。”

姜珠渊打开塑料袋清点了一下,又仰起脸来问成少为:“组长这是在委托我做万食如意的案子?”

“哦。”

“没有背景资料?单从食材入手?这里面的食材,品牌,产地,品种,处理方法,排列组合起来,也有不少可能了。”

成少为有些不耐烦,想早点结束这段对话:“那就都试试。”

他原以为她会提出这个困难,那个不便,没想到姜珠渊只回答了一个字。

“行。”

见她准备走,成少为又喊住她:“你去哪儿?”

“回公司。”

“不急。我还有件事情问你。”

“什么?”

“听说你数学好,知道科赫的雪花吗。我上网查过,但不太明白。”

“如果网上的解释您看不懂的话,我也不一定能讲清楚。”

“试试看。”

姜珠渊只得放下袋子,腾出手来,用手机搜索出“科赫的雪花”的词条:“这是一个叫科赫的科学家发现的曲线,它的大体轮廓是六角星,所以叫做雪花曲线,具体做法是这样的……”

成少为一头雾水地听她讲解,末了突然来了一句:“会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切割钻石?”

“切割钻石?”姜珠渊奇道,“六面体不是切割钻石的常规方法吧——啊。”

“你想到了什么。”

“科赫的雪花的奇妙之处在于,它的面积是有限的,周长是无限的。无限的周长包围着有限的面积,这本身是一个悖论,但完美地体现在了雪花曲线中。”姜珠渊道,“如果用来切割钻石,寓意就应该是‘我无限的爱意拥抱着你有限的人生’吧。”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成少为,不掺杂一点杂质:“我以前觉得美拉德反应很浪漫了,没想到数学家浪漫起来更是没法抵挡。”

成少为默默地听着,没有回应。

辛律之向他母亲索要的戒指叫做科赫的雪花,是纪永姿的遗物之一。

如果这枚不知所踪的戒指真的有姜珠渊所说的深刻含义,那么事情就更加奇怪。

照戚具迩的说法,Albert Shin,辛家明是七年前去世的。二十五年前,他应该正当壮年。

既然要用无限的爱意包围妻子有限的人生,那么让她一个人在孕晚期搭火车,无论如何也不符合逻辑。

但这种推断的依据太薄弱了——一个真相还没解开,谜题却越来越多。

姜珠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科赫曲线还有一个特点,曲线上的任意两点之间的距离也是无限长。”姜珠渊道,“如果真的讲究起来,戴上这种戒指,恋人之间天各一方的可能性也挺大。”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封建迷信思想还挺浓厚。”

姜珠渊撇了撇嘴。正在这时,街上传来一声喇叭,一台挂着8888牌照的奔驰保姆车静静地停在路边,漆黑的车身似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那个女孩子是谁?”车内的戚具迩朝窗外望去,“这么快有了新目标。”

司机窦飞也朝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就一个世界刚刚被颠覆的人来说,他看起来心情不坏。”

戚具迩道:“我见过他情绪最激动是在今天下午的签约现场。能这么快恢复,要么已经接受现实,要么已经有下一步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子和他的下一步计划有关?”

她见成少为和那女孩子交谈了几句,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分开,他独自朝车走来。

戚具迩打开门,笑着请他上车:“和女朋友逛街?我有没有妨碍到你们。”

成少为简单明了:“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

窦飞道:“戚小姐,你们慢慢聊,我下去抽支烟。”

窦飞下车后,戚具迩看着成少为,笑着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成少为伸手打开车上的迷你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来。

“具迩,你知道,我现在并不需要求着你了。所以大家还是快点给出有用的信息,然后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吧。”

虽然被这么冷淡的话兜头砸在了脸上,戚具迩倒没有特别生气。看着他无与伦比的,喝水的侧脸,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平静的力量。

真是她命里的克星。

“我们要买的那家互联网公司,本来一直在磨价格。但刚才他们突然让价五千万,就在瀚海签约后。”

“你的签名一向很值钱。”

他语带讽刺,而戚具迩不以为意:“我不确定辛律之这样做,是否有离间你我的意思。与其将来让你知道,不如现在由我来告诉你。免得你从别的渠道得知,反而怀疑我和辛律之合谋。”

“所以万象资本也是受害者?”

“这样说的话,难免会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戚具迩道,“不过他确实欠万象资本的——你记不记得他说过一句话?他说老饕门上市的概率,四年前就算得清清楚楚。”

“现在回想起来,四年前媒体造势,财经学者唱好餐饮股,掮客为万象资本和老饕门牵线——表面上水到渠成,实际上每一步都落在辛律之的计划内。”

“有证据吗。”

“需要证据吗?最符合逻辑的可能,就是真相。我们都在这个局里。”

“如果不是政策有变,老饕门上市几乎是铁板钉钉。即使是在政策改变后,老饕门也仍然有上市可能——他为什么要走这步险棋?”

“险棋?”戚具迩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上次给你讲的故事,要听结局吗。”

那对喜欢举行派对的夫妻,命运开始变得很好。

丈夫得到了一个很难得的晋升机会,妻子成为了社区活动的名人。

总之和死者家属相比,他们过得越来越风光,自然也越来越张狂。在当地,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讨厌他们这种不负责任的教育方式。

死者家属遵循辛律之的交待,不再和对方接触,不再公开场合抗诉,而是积极投身各种慈善事业,看上去已经从失去儿子的痛苦当中解脱出来。

原本平静的社区在一年后发生了巨变。

首先,当地通过了一项以车祸中丧生的男孩子命名的法案,明确了家长在这种21岁以下聚会中对酒精饮品以及青少年饮酒后一系列举动的监管责任——一旦失职,将会面临六个月至一年的刑期,而不再罚款了事。

然后,喜欢举行派对的夫妻被人匿名举报,成为了第一对因此法案入狱的父母,刑期一年。

因为是名人,所以闹得很凶,审判期间受到了舆论的一致讨伐,被社区列为不受欢迎的居民。

最后,他们失去了工作,地位,声名狼藉。出狱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搬离当地,再无音讯。

当然,换个州,他们可以从头来过。但是这次牢狱经历想必会令他们再也不敢放纵。

“我不想神化辛律之。但无疑他有掌控未来的能力。我非常佩服他能对时局有这样一份洞察力。”

“他很喜欢说一句话——一切问题,归根究底都是数学问题。”成少为喃喃道,“我想,有些人是可以将所有信息数字化,通过加权和计算,得到未来走向的各种可能概率……”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这倒让戚具迩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

“之前代总打算买来上市用的壳,通过非法手段隐藏了债务。下周一就会爆出来。今天签约时就想告诉你来着,结果——”

她摇摇头:“你知道隐藏的债务是多少吗。核数师算过了,不多不少,6.7亿元。”

又是这个数字。但成少为已经不那么惊讶了:“所以……即使上市概率很低,他还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你也听到了,如果不签字,老饕门会在未来半年内拆分出售,那样最终的价格可能会比6.7亿元更低。”戚具迩道,“如果借壳上市成功的话——这6.7亿怎么还。”

二十五年,代喜娟从零开始,又变成一个零。

“所以今天签约虽然痛苦,但对你,对代总来说是最好的决定。我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不会做什么,但你一定要小心。”

成少为满嘴涩味。他的人生原本是开挂偶像剧,突然变成狗血八点档,现在又成了烧脑悬疑片。

“需要小心的是我吗?反正已经一无所有,我还怕失去什么呢?现今的环境下,买了老饕门的辛律之才更有可能亏本吧。毕竟6.7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看来他还不明白。

“没有人真的会拿这么大一笔钱出来收购,往往都会顺手做一个杠杆处理。我向闻柏桢打听过,辛律之实际上只是私人拿出来七千万出来买瀚海控股这只壳。今天签约后,瀚海控股就会与老饕门合并,合并后85%的股权抵押给银行,用银行的放款来支付给万象资本。日后老饕门的现金流水用来支付银行的利息。”戚具迩道,“所以,辛律之说的没错,老饕门需要一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我听说他和雷再晖是大学同学,很大可能会请对方来做事。”

戚具迩语气中带着赞赏的意味:“其实……欧拉基金会虽然有着雄厚的资金基础,但并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商业组织。这是辛律之第一次打收购战,就——咳咳。”

真是完美。

戚具迩娓娓道来的过程中,成少为一直支着头,眼神盯在车厢的某一处,仿佛那里有什么别人看不到的秘密。他的表情也一直在改变,从平静到不甘,到愤怒,到沮丧,到惆怅,最后又恢复平静。

“好。谢谢你全方位的分析,让我知道辛律之是个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对手。”

戚具迩方才说话时一直脸色严肃,这时露出一种对小孩宠溺般的微笑:“不服气?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比较的意义。当然,一定要比较的话,美貌和智慧本来就不能并重呀。”

成少为拍拍腿:“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

他下车后,戚具迩想想,又追上去:“少为!”

瑟瑟秋风里,她只穿了一条连衣裙加一条羊毛披肩,脚上是一双软缎底的便鞋。

成少为脱下夹克,给她披上:“小心着凉。”

“我建议你就此终止万食如意。”

“为什么。”

“少为,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他要伤害的人,总能伤害得了。他会用最快的刀,直插进你心脏,昨天还是朋友,今天就成为敌人——这种痛苦,我不希望你再尝一次。”

成少为替她紧了紧衣襟:“今天你也在场。你听见了,他的报复不是无中生有。他认为是我妈先犯了罪,甚至于有人因此去世。”

戚具迩本不想提到这事,既然他提到了,她又不得不安慰道:“你那时候还小,不是你的错。”

成少为摇了摇头,转身面向广场上的人群。

“具迩,你不知道。他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我以前总觉得哈姆雷特是无病呻吟,现在我想的比哈姆雷特还多——辛律之说的是真相吗?是真相的话,为何他好像全程在那趟火车上,而我却一点印象没有?不是真相的话,要不要报复回来?如果报复,我能做到吗?能做到哪一步?能做到像他一样克制吗?他和我做朋友,也是报复计划的一部分吗?那他为什么要把他弟弟的事情告诉我?还是说,他觉得上一代的恩怨不必牵涉到下一代,所以我们的朋友关系并不应该受到干扰?他的情商真的低到难以置信吗?我控制不住自己,一直都在想这些,想得我的头都快炸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劝你终止万食如意的原因。”戚具迩长叹了一口气,“不过看来,你仍然不会听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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