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少次和朋友谈起过年的感受。他说,一到腊月,原本没有什么感觉的,日子该咋样过还咋样过,吃得穿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一到腊月底,看路上的人一多,车一多,鞭炮一响,把心底里复杂的心绪一勾,立马就尝到了年的不一般滋味啦。
丁酉年年三十上午,他终于安排完春节期间电视节目的播出,他走到单位大门口。看门刘老汉说,老谢,还不回家过年?!你们有家有口,有老有少的,回家团合上块,热闹。
刘老汉年己七十,在新闻大厦看了快二十年门,老伴早去世了,两个儿子年轻时在广东打工,在外找了广东妹成家。原来,两个儿子也回老家过年,后来不回了。
刘老汉有一次发牢骚:两个小鳖羔子,广东老婆嫌家里冷,你们两个家里光腚长的时候怎不嫌冷;谁稀盼你来过年,我又当爹又当妈,好东好西让你们往嘴里续着,还不赚好。
刘老汉真以新闻大厦为家了,为人谦和、勤快,尽管腿脚越来越慢,耳朵越来越背,但白天晚上还是能随叫随到。
有一次爱摆谱的副台长孔正嫌刘老汉答话慢,提出来要换。让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咱到他那年龄还不如他;让他回家,家人不在身边,那不是让他等死。能干一天再说一天去吧。
电话响了,是大哥谢沂水。喂喂,蒙山,你怎么还不回来过年?咱爹拄拐杖村东头看了七八十二回了。
蒙山知道大哥说的是真的,兄弟五人就数蒙山有出息。老爹常对人说,俺家蒙山最省心,没费劲考上了大学,弄了个铁饭碗,没费劲说上了个好媳妇。逢年过节,常把蒙山给的茶,酒拿出来显摆显摆。蒙山的老娘穿着蒙山媳妇于婷买的新袄蹓了个满村,见人就说,蒙山家的给买的,蒙山家给买的。
于婷在档案馆工作,人如其名,白白静静、婷婷玉立。平时喜欢读书,还经常用了笔名写些文章在报上发表,有时蒙山写文章,想不起的下句常请教妻子,于婷用手指戳蒙山的额头,戏谑他,还自充半个文人哩,这都想不起呀。于婷不愿抛头露面,没事就在家相夫教子,蒙山有些实落朋友常让蒙山带着夫人吃饭,于婷拗不过,即便去了,也文文静静坐着,不多说一句话。
朋友圈都知道蒙山找了位好媳妇,开玩笑说,让蒙山这黑小子可逮着了。还有的编了唱:
黑哥黑
白妹白
俩人在一块
你说奇怪不奇怪
蒙山也常以此为豪,逢人就说,今生两件事算是做的最对了,一找于婷为妻,二买了套房改房。
朋友就起哄,好房子常有,好媳妇难求。蒙山黑小子,你美吧。
于婷开着车拉着蒙山。蒙山也没闲着,接着一个又一个电话,似乎把办公室挪到了车上。
三弟平邑电话里说,二哥你教过几年学,你给出个主意,俺家的宇深上了高中怎么变了个人,成了家里个小怪兽,我和他妈不知怎么对付他,今天大年三十,本想着回家过年,他却不起床啦,都急死俺了。
早年蒙山上大学遇上于婷一顿狂追,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毕业两人都分到沂蒙山,却因家穷结不起婚。蒙山想攒几年工资,最起码买上二十四英寸平面直角大彩电,双王子双开门冰箱才结,买上这得上万元呢,得不吃不喝两年工资。后来于婷妈善良,见女儿处的朋友除了家穷,长得黑点,小伙子优点还是多多的,有点小才份,写一手好毛笔字,经常写个小文章,为人比较靠谱,心地也比较实在,尤其对宝贝女儿知疼知热的,怕放口里会化掉的。
这感动了老太太。就劝还正在严加考察的于婷爸,一个女娃并不图大富大贵,找个能放心里疼的,过一辈子就知足了。当年你穷得冬天就一条光裤子,俺不也跟你过一辈子啦。
老太太做了瓦解城府的工作,尽管熬了蒙山三年,还是让蒙山抱得美人归。
平邑却顺利得多,初中一毕业到广东打工,工友中有个女老乡,他乡见老乡,嘘塞问暖之下,不到一年光景就麻缠上块,赶在和蒙山一年结的婚。
婚后俩口子生了宇深撂家里,让老头老妈看着,继续广东打工赚钱养家糊口,填补结婚时留下的窟窿。
宇深小时候很乖,三翻六坐八爬,一会就会说话了,小嘴叭叭甜,让喊奶奶喊奶奶,让喊爷爷喊爷爷。还模仿中央大领导的样子,在一帮老头中间挥手问同志们好,惹得大人哈哈笑,都说这孩子从小就会说同志们好,怎么也得混个省级大干部。偶尔夜里奶奶怀里想妈妈,不过拍拍就睡了。
可大了,渐渐话少,遇到熟人裂裂嘴算是打招呼,对不熟的人表情木木的,再也不说同志们好了。成绩也是均速下降。这急坏了广东打工的俩口子。
蒙山当年教书,读过几本心理学,告诉平邑,快回来安家,孩子长期缺乏父母之爱,没有心理依赖,容易出现心理问题。
可是孩子不是小动物,圈养起来马上就热鼻子热脸,三口人人是住在一起了,可孩子却与自己的父母很生份,也很客气,仿佛是走亲戚,没事就关在自己的屋内,防贼般偷偷上网。平邑俩口子担心孩子不学好,视网如洪水,把网悄悄给停了。可孩子不知从哪弄了部手机,地下党似的晚上悄悄躲被窝鼓捣。直到一次期未考试由中间跌至倒数,平邑俩口连续数日密查才发现孩子秘密,平邑老婆跟梢发现,宇深和班上一个学习也倒数的女孩手拉手,没人时还悄悄亲嘴……
这些平邑数次给蒙山打过电话,认为孩子出现的这些问题如同身上粘上块狗皮膏药,一揭就好。可是平邑俩口子越跟越紧,越紧越出事,直至大年三十宇深和他妈对着干,不起床回老家过年。
他曾数次对平邑说,咱们管孩子吃,管孩子喝,管着他们的身子,却管不住心。往往以爱为名,实际上做了些控制孩子的事情,堵不如疏。
这些年他曾因采访天南地北蒙山人到过大江南北,还到过浙江普陀山,有个老乡在星云大师身边修炼,由他引荐采访过星云大师,星云大师还与他深夜长谈,越聊越投机。对大师的凡事皆有因缘,多灾多难还可能蕴含着无边无界的大善深信不疑。
蒙山哥,你想好了办法啦?平邑电话那头急急地再问。
宇深不起床就让他不起吧。今天不起,明天会起。今年不回家过年,明年会回家。
平邑没等听完,把电话就挂了。
一开始回家过年的冲动似乎没有了。
于婷看到他的不开心,把车子开得慢了些,稳了些。
电话又响了,是四弟冠鲁。
冠鲁问,蒙山哥,我还给春生生物酿造厂王总送不?送了好几趟他不收。
冠鲁大学毕业长时间找不到工作,在工地上天天搬砖,最后老爷子都看不下去了,亲自拄着拐扙坐上公交车赶到电视台让他想办法。
那天,老爷子用拐扙敲得地板咚咚响。怎么你们兄弟俩是一个娘养的,你不能吃香的喝辣的,让你亲弟喝西北风,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老爷子根本不知道这两年电视台的日子,原来镜头照谁谁好,都盼着电视上露一脸,广告生意也好做。天天他的办公室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谢台长长,谢台长短的叫着。这两年忽如一夜北风起,来找的人少了,广告也没人做了,似乎都在蛰伏。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拿这点小地位,小权利占便宜的人。熟悉他的朋友说,谢蒙山,你就一根筋,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有权不使过期作废。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他就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还有点椆。
有一年正月初二,有个分管农业的领导让他安排个修渠道的现场,说新春群众兴修水利忙,这条好新闻一播,说不定能获新闻大奖。
他说,得了吧,播新春群众吃饺子扭秧歌还差不多。就把那个挖空心思的领导得罪了。
还有一次,他写了一首歌:
人心都是肉长
天热盼清凉
地寒盼暖阳
思念盼故乡
日久想亲娘
山泉水来自山上
树荫凉凉从树上
人心都是肉长
谁把咱放心中
咱就把谁放心上
领导说,有那么一点意思,《沂蒙颂》“七一”晚会上用,但题目得改,改成党恩永难忘。
他说,话不用说白,艺术更需含蓄,人心都是肉长就好。结果题目未改,晚会也没上。
老爷子安排他让给冠鲁找工作的活,他始终张不开口,他也在心里反复掂量认识的人,把他认识的扒拉一遍,还是开不了口。他想,平时有点空忙工作,闲时捧本书,不研究人,不钻人家那小圈子,生锅冷铲子的,怎么能一下子造出锅好菜!
机会还是来了。春生生物酿造厂用豆子晒酱油,对外宣传说这种酱油有机绿色生态,味极鲜不说,还能养生。长年吃,八十岁的老太太皮肤弹性也可能象十八的。人们尝过,的确鲜,吃后还上瘾,尽管价格不菲,普通人难以接受,但东西卖的还是火爆,有钱人争用之以为荣。后来,爆出该产品制作过程中搀闭经的女人尿以增加上瘾成份。上级领导安排,必须在3.15晚会上曝光。
王总腆着脸,弓着腰找到谢蒙山。
王总说,您这一曝光,我多年心血毁了,您抬抬手,让我过去这道关。
他说,怎么抬?还能不播?
王总说,您就不能正面特写弄个马赛克,二分钟弄成几秒钟?
最后,他抬了手,冠鲁也成了春生生物酿造厂的一名员工。
可是好景不长,冠鲁上了不到两年班,就让给裁了。
冠鲁年前苦丧着脸来找蒙山。冠鲁说,这是家家族企业,姐夫董事长,小舅子总经理,小姨子干财务。尽管在出大力,他们总认为和他们争饭碗,嫌我懒,不愿出力,不爱帮女工多干活,手里有分钱攥出汗,小气……把我就给辞了
说冠鲁懒他不信,小时候家穷,没筐高的时候就拾草;说他小气,手里有分钱攥出汗,他信。
趁年关辞人,让人过不好年。但蒙山又不是随便开口求人的人,思虑了半天,电话还是没打给王总,让于婷买了两瓶好一点的酒让冠鲁送给王总,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王总是有所准备,就是死活让冠鲁找不到人,
蒙山心里骂道,人情薄如纸啊,求我时叫爷爷,不用了连个人也找不到啦。
车很快开进村东的蛇形小道。这条道路他多么熟悉!眼前的一切甚至让他一阵阵眩晕。
他记得他七八岁,暑寒假每天一手牵着大黄牛,一手拉着瞎眼的二大爷手,二大爷另一只手牵着另一头牛就沿着这条小路去山坡上放牛,风雨无阻。
他还记得当年就在这条小路上他拉车,爹推着二亩地的地瓜秧,那小车堆得远看像小山。爹现在老了,常提当年勇:蒙山十三岁拉车,我一车推过二亩地的地瓜秧。
他还记得临近中考三个月,他成绩好得让坏小子妒嫉,把他所有书扔到学校厕所的尿池里。他无奈地就沿着这条小路,从学校骑自行车回家开始了他自学之路。
他还记得从沂蒙县城,他骑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带着于婷一路没下车,就沿着这条小路把于婷第一次带到了老谢家,让山村父老乡亲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他也常对于婷开玩笑说,人生三大顺,自行车顺风下坡载识字班。
如今那条土路,已变成油漆路,可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知道那就是故乡的味道。
接连的平邑,冠鲁的电话让他忧郁,故乡的新年并没有使他格外的开心快乐。
他还想到了五弟苏北,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苏北大学毕业干过许多工作,送过牛奶,当过学校伙夫,后来嫌老是跟别人腚上出力也挣不着钱,想自己单干。蒙山也想帮过苏北。苏北摆手不让,四哥冠鲁让你就够烦心的啦,我自已想办法。
苏北真是吃了不少苦,大冬天骑摩托车送牛奶,一醉汉撞摩托车上,醉汉脑震荡,苏北钱没挣上,赔了不少钱搭上辆摩托车。后来想干面粉,小米加工,参加了xX省机械订货会,让一老出的骗子的地方骗了钱没买上机械。也许天不负苦心人,后来承包了个石塘,开采出的石子正是邻近一钢厂的所需炼钢材料,事业才干出点眉目。可婚姻又极为不顺,人快三十,亲戚托亲戚介绍了女人,看长得模样还好,只是话少,短暂相处后,快结婚了,发现那女人是个精神病。
好在苏北心里阳光,诸多的不顺并没有压倒他,他的事情在他大学同学中还引起不少的热议。终于,在海南干行政工作的女同学向他抛出橄榄枝,苏北现正赶往海口机场,准备看望未来的丈母娘……
蒙山的老家是卧在沂蒙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叫卧龙崮,因村东有巨石形如卧龙而得名。文革时期,急躁的村书记叉着腰,挥着拳说,什么卧龙崮,我看病龙石还差不多,堵在村东路上,给我炸了!手下有一小喽罗叫春牛,刚要打炮眼就让打出的飞石把眼打伤了,成了独眼龙。后来一走到巨石跟前头就疼,也不敢回村住,躲到卧佛寺边的一处民宅才保住一命。
这块巨石是蒙山小时候的乐园,他清晰地记得夏夜躺在巨石上数星星,放牛时累了,在巨石上下放牛棋。
他还清晰记得,有一次冬天大雪,他在外求学深一脚浅一脚回家晚了些,老母亲就站在卧龙崮的巨石上凌厉地、急迫地、声音沙哑地、带着哭腔地喊,蒙山,蒙山……
他还清晰记得,他有一次在巨石上读书入了迷,忘了爹给布置割草喂牛的任务,让失去理智,火冒三丈的爹,一脚踢下巨石,余怒未消的爹说,我在生产队干了一天的活,你小崽子要把牛饿死。
他还清晰记得,上小学时,一到秋天就去晒没完没了地瓜干,天好在巨石上凉晒,天不好深夜也得冒雨在巨石上抢收。有一天他实在干累了,在巨石睡着了,醒后他呆呆地看着深邃的天,想着怎样走出大山,怎样不在秋天晒没完没了的地瓜……
绕过巨石,豁然开朗,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就在眼前了。
老爹还在村头等他,带着双扇大帽子,拄着拐,眼睛眯着,嘴抖动着,向东方眺望着。老娘也站在老爹的身后,老娘腰向前探着,两手抄进袄袖里。
他赶紧让于婷停下车,一把扶住老爹,拉着老娘手,说,您们这是干啥,在家等还不行,外面多冷。
老爹老娘的脸瞬间成了一朵花。老爹说,可来了……
老爹几年前从椅子上跌落,大腿骨粉碎性骨折,拄着拐一高一低地走着;老娘新近也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两腿疼得变形,也跛着腿走着。蒙山看着二老越来越老的身影,为了想早一点看到儿子,不顾风寒,在村口眼巴巴的接着儿子回家,盼儿归来。蒙山眼里有些湿润,他深切地知道,故乡,就是父母的期盼;故乡,就是父母热切的眼神;故乡,就是年三十的团圆饭。
唐代诗人贺知章曾有著名思乡诗篇——《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蒙山从十几岁离家,今己近知天命之年,故乡的改变不仅让他儿童不相识,故乡山山水水的变化也让他有不曾相识之感。
原来幽静的山林变得喧闹,人迹罕至的南山变得人声鼎沸,故乡又不再古朴,不再宁静。
尤其让蒙山更感到难以适应的是新春的对联不再是手写的,多数是印刷体或保险公司,银行植入广告的那种,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老爹早年上过私塾,当过村里会计,写一手好毛笔字,蒙山小的时候,一进腊月就跟爹抻纸,免费给村民在村大队部里写春联,点上松枝,烟雾缭绕地,也不觉呛人,就觉暖和,爹和村民有说有笑地。中午头,写累了,有人送来点花生米、热豆腐,偶尔也有点猪头肉,父亲好喝上几口高梁白干,高兴了还唱起现代京剧样板戏。蒙山就觉那时候人真亲热,过年真好,年是年,一年是一年。
爹老了,写不动了,那肥壮灵动的谢氏字体就变成了印刷体,每次蒙山回家看着这些变化就有着异样的感觉。少了爹的毛笔字,山村不再生动,年的味道不再浓烈。
刚回到老家还未坐定,就听院子里有人喊,听说蒙山叔来了,我来看看。
蒙山寻声望去,是他四十多年前的小学、初中同学,现在卧龙崮村的支部书记谢春仁。春仁十多岁时见开动的拖拉机突着黑烟,咚咚地响,甚是好奇,跟在拖拉机后面追,追得性起,想爬到车斗里,结果车斗一甩,把人甩在拖拉机的车轮下,从此,一条腿瘸了。春仁的书记也是家传,他父亲,从文革后期掌管着山村大权,家族的党员发展越多,执政的基础越牢。他老兄执政时,不听村民意见,瞎干,拉下一腚饥荒,吃了几年老祖宗留下老本,后因家族内超生被上级党委撸了杆子。
春仁上台后,不露山水地干着。前几年,有本事的人拼命跳出山村,把田地撂在家里,这几年,有钱的人又拼命杀回家里,占山为王。原来的深山荒岭一夜之间成了这公司,那园林的圈地。村内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头也卖了村民想都不敢想的大价钱。
有了钱就会为人,就会打谱。有村民说春仁卖了山林,走路开始在村里晃开了,肩膀头拉着墙哧哧的。尽管跛着腿,腰还是挺得笔直,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像只骄傲的大公鸡。先在村里修了路,吃了水。在村里大喇叭时不时地喊两声:哦,全体村民注意啦。这个,我们卧龙崮要成立崮之春旅游公司啦。
可今天,春仁跛着腿,哭丧着脸说,老同学,老叔,你在电视台工作,快给我想个办法,我让春栓婶子扎鼓毁了,他这上北京一闹,我让镇上停职了。
蒙山说,你不是镇上红人嘛,怎么会停职?
春仁说,这几年,你不在家你不知道,春栓婶子生第一胎男孩后,必须放环。这两年又允许生二孩了,结果取了环就是不生。春栓婶子说天天把春栓累死了,忙活了两年也没怀上。结果上医院一查,宫内还有个环!春栓怀疑老婆不想生,故意没取环,两口子就打闹,春栓婶觉得冤枉,天天上北京上访,问到底谁给放上的环?!后来弄明白,当初第一次放环时,怕不保险,一次给放上两个,结果取时大意,认为只有一个,就取了一个完事。现在环取出来了,可错过了生育好机会,春栓婶年龄一大,要孩子可能够呛了。这次连春栓一起北京上访闹中南海,我就被停职了。
这真是离奇的事,尽管他走南闯北采访过许多奇事,这事之奇却让他哭笑不得。
他一时想不起办法,大过年的,又不能撵春仁走,老娘端上了过年的几个菜,一个小鸡炒蘑菇,一个沂蒙豆腐丸子,一盘肉丝辣椒,一盘花生米。老爹烫了酒。
他说,春仁,咱喝一个。
春仁说,咱喝一个。
一时,整个房间静静的,只有炉子上的水壶扑扑地突着气。
送走了春仁,他说不出的感觉。说实话,这个老同学自从当了支书后,他内心有点不感冒,原来老同学的亲密感没有了。几次回家过年,春仁见着他,就有点显摆,今天又见着什么官啦,喝着什么酒啦,又和什么人吃什么菜啦,又到什么好地方学习啦……他一边嗯着啊着应付着,内心有点排斥。尤其几次蒙山回老家见春仁对多年的深山大兴开发,小时候神秘的山峰就象女人敞开了胸怀,了无生机。他对春仁的反感也到了极点。
春仁因春栓婶的上访让他出主意,他尽管无着可支,但内心还是有着对春仁的同情和无奈。
天渐渐黑了,大年三十的山村并不宁静,鞭炮烟花次第响起,不时夹杂着狗叫。只是街上走动的人少了,也少了往昔孩子们的欢闹,可能人们都窝在家里看电视,看春晚,或开怀畅饮……
年迈的老爹老娘看了一小会春晚,爹说,睁不动眼了。娘也说,没有老戏,小青年,小识字班的说的唱的俺也听不懂。爹娘要睡,大年三十也改不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于婷扶着爹娘躺下。
一下子,似乎感觉人更少了。平邑因为孩子没回来,冠鲁也许还在惦记工作,苏北己远去了海南……蒙山和大哥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蒙山说,今年春晚还那样。
沂水说,今年春晚还那样。
蒙山也想不到为什么和大哥会到了不能掏心窝子说话的田地。
沂水比蒙山大七岁。小时候,沂水疼蒙山出了名,谁戳蒙山一指头,沂水就呀呀地跳着跟人拼命。有一次,蒙山不小心让马蜂蛰了,大哥立马把蒙山搂在怀里,嘴吸吮着蒙山的额头,啪一口,啪一口地把蜂毒吸出来。蒙山感到大哥的怀抱是那么温暖,他时常想起那次的蜂蛰。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哥变了。每次,大哥就来了电话,每次都急急的,蒙山啊,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你跟镇上那个党委书记说说,让我去干个临时工,也长长见识。
干了临时工了,又来电话,蒙山,你也关心关心我政治进步,让我入党吧。
他说,入党不是说说就行的,得考查。大哥就不耐烦地说,还不是那么回事,看有没有人,不就是走个过场。
越来越觉得大哥不可理喻,有时一天好几个电话,叼叼起没完。大哥最终没入上党,见了蒙山有时故意使脸子,冷鼻子冷眼的。尽管这样,他还是力所能及地帮大哥,大哥盖房给钱,大哥春耕给钱……
夜越来越深,老爹老娘的鼾声越来越大。蒙山的手机响了,三条微信:苏北传来照片,在未来的岳父家高兴地吃着团圆饭;宇深也已起床,揉着眼;冠鲁己准备深夜赶回家过年。
大哥虽坐着,但倦意甚浓,己听不清春晚说的什么。他拍拍大哥,说睡吧,别忘了明天给长辈拜年。又对妻子于婷说,明天拜完年就回,看看单位值班的老刘。
新年的钟声响起,小山村接连的鞭炮声一片,烟火弥漫。
又是一个新年。
作者:玉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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