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倾盆而下。
而面前的这碗汤,正在散发出胡椒的香气。
成少为裹得很紧,他看看窗外漆黑一片,偶有闷雷滚过的天空,打了个喷嚏。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炒土豆丝,红烧鱼块,西红柿炒鸡蛋,和豆芽肝尖汤。
“小姜呢。”
“分身乏术。”对面坐着的辛律之回答,“在和你约定后,另外一名委托人突然联系她。”
“这么大的雨叫她过去?其实我并不着急。”
“小贝接她走了。你安心吃饭。”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成少为一呆,随即嗤了一声:“你们两个简直是男人中的耻辱!”
姜珠渊这次复工大为不同。以前的她能够把工作和生活冷静地区分开,就像水和油一样;而现在却腻乎乎地混在一起——上班时带着辛律之这条尾巴做小伏低,下班又是贝海泽管接管送百依百顺。一个帅气潇洒,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沉静内敛,一个温柔体贴,一个超级富豪,一个医学专家,姜珠渊的桃花运不知羡煞多少女孩子,但在成少为看来简直荒谬至极:“为什么不干脆打一架,谁输了谁抱得美人归。”
“好,我考虑考虑。”
没有了东食西宿的美女,成少为总感觉缺少什么:“我在发烧,下次再约。”
“正因为你在发烧,所以珠珠才嘱咐不能改时间。”
辛律之对成少为伸出右手,但又不是握手的姿势;后者从腋下掏出一支体温计交给他:“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好好的基金会主席不做,做姜珠渊的小弟。”
围绕在心仪的女孩子身边,辛律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三十九度半。”
一把白瓷汤勺伸进汤里,舀了半碗:“喝汤。”
“服务真周到。”成少为啜饮了一口,除了烫,没有别的感受,“一个辣,一个烫,真是。”
“凉一凉再喝。”
“咦,一般不都是劝人趁热喝。”
“我也不喜欢食物的温度太高。”
“原来是这样。以前倒没有注意。”成少为淡淡道,“看来你已经很熟悉万食如意的运作,不如讲讲看你这一个星期都做了些什么。”
“唔——研究食谱,逛菜场,买食材,摘豆芽,切土豆,打蛋花,试新菜,基本上就是这些。”
“讲相声呢。”
辛律之笑笑,一语击破他的尴尬:“如果面对着我会不舒服,我可以走开。”
成少为不置可否。
面前明明是害得他和母亲一无所有的仇人,却只能嘴上占点气势,内心深处无法真正地恨起来,这种撕裂感才是痛苦的根源。
“知道我为什么要求一碗豆芽肝尖汤吗。”
姜珠渊说过,成少为现在受的伤,不是一无所有,而是被朋友伤害还不晓因由:“我大概知道。你,可以选择不喝。”
成少为又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收回视线,出神地望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
从一开始老饕门上市就是个圈套,一直到最后清算,都是面前这人在背后操纵,目的就是要完完全全地拿走代喜娟这些年的全部心血。
成少为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辛律之。
“如果我告诉你,你确实认错人,不是我妈——”
“我不会错。”他会迟,但不会错。从科赫的雪花重现天日开始,他就一直在重建代喜娟母子当年的生活轨迹,“你不记得,不代表不存在。”
“你错了。她是给人做情妇发的家。”
成少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帅气的脸上一点表情波动都没有:“是不是很可耻。”
不知为何,这种隐秘讲给“仇人”听反而没有心理障碍:“也许用‘可笑’来形容会更贴切——我的亲生母亲,去给我的亲生父亲,她的前夫做情妇。”
老饕门倒闭,遣散了所有员工,成少为和代喜娟坐火车去了北京。
在一个破破烂烂的酒店住了两天之后,母亲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在动物园玩了半天,又带他去了一个山水簇拥的别墅群。
“妈妈带你进去找爸爸。你看到那个鼻子旁边有颗痣的男人就大声喊‘爸爸,我是少为’。我们以后就住在爸爸家里。”
他喊了爸爸之后就被无情地赶了出去。
“说好了互不打扰。你如果不讲信用——”
“没钱了。”
“我也没有。我现在只是外表光鲜,钱都压在公司里了!”
“至少要养你的儿子吧?”
“我已经给过你赡养费了!”
大人激烈地讨价还价,孩子被夹在气急败坏的父亲的胳膊下面摇晃,所有的景色都九十度折了起来,在动物园里吃的雪糕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别晃了!少为吐了。”
“弄了我一身!快给我擦擦。”
“儿子养的不错么,看起来很像我。”成父伸手去摸儿子的脸,却被躲开了,“哎哟,不让爸爸碰啊。来,让爸爸看看你的小鸡鸡。”
“代喜娟,要留下来可以。反正只是两双筷子一张床。钱,没有。你爱住不住。”
“……你能拿主意?你老婆没意见?”
“哼。”
实在没有别的去处,代喜娟带着儿子留了下来。母子俩就像被豢养的宠物一般,衣食住行均有人照顾。每天代喜娟都挖空心思找前夫要钱,但成少为的父亲却狡猾得要命,一分钱现金也不会落到前妻和儿子身上。
“代喜娟,我一分钱也不会再给你。”
“走着瞧。”
母子俩衣食无忧,却没有什么自由,还要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活。代喜娟越来越暴躁,常常将脾气发泄在儿子身上。
转机来自于成少为出水痘。
代喜娟终于从前夫手上拿到了一笔钱:“他没这里的医保,拿着去国际医院给孩子看病。我想你总不会连孩子的医药费都克扣吧。”
她克扣了一部分医药费。
代喜娟开始有意让成少为生病。感冒,发烧,腹泻,烫伤,骨折,虽然不会危及生命,但小毛病不断;每次生病她都会从前夫那里得到一笔医药费,然后扣一部分下来。
成少为摸了摸汤碗。真奇怪,那两年多快三年的扭曲日子几乎是望不到头,可是现在说完了,这碗汤还没有凉。
即使科赫的雪花在代喜娟手里,即使代喜娟在签约现场吓得如同见了鬼一样,但他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是造成纪永姿和云政恩悲剧的始作俑者。
因为那对于他来说,等于是过了毫无尊严而充满痛苦的三年。
最后一次他发高烧,从来没有那么严重过,烧到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地,代喜娟很紧张,拿到了医药费就直接坐火车离开。
“不用看医生,发发汗就好了。我们回家。”
火车上的记忆全然模糊,他只记得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芽肝尖汤。
汤已经凉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口欲通向百识。也许喝下就会记起火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辛律之突然起身,拿走他面前的汤碗,倒进水槽。
“不要喝了。”
成少为愣住了。
须臾,看着辛律之站在水槽前的背影,他的唇角扬起了一个骄傲又清冷的弧度。
他捧起整个汤锅,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
辛律之转身,震惊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往下灌,仿佛喉咙连着一个黑洞。
终于,成少为放下空空的汤锅,擦了擦嘴,又打了个嗝。
他的额头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小姜的厨艺——真是一言难尽。动物内脏本来就不好吃,又加了太多的胡椒粉。”
“为了这个味道,她已经试了一个星期。”辛律之道,“我想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喝豆芽肝尖汤了。”
“我也是。”
成少为低着头,眼神似乎盯着某一个点,又似乎涣散无焦点。
谁也无法判断,是记起来的好,还是不记起来的好。
也许上一代的恩怨就应该让它留在时光的长河里,能够改变一切的是时间,能够治愈一切的也是时间。
炒土豆丝,红烧鱼块,西红柿炒鸡蛋。为什么小姜会做这些家常菜,成少为一开始也不了解。但现在明白了。
“还是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是我妈——你为什么要认识我。”
“因为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辛律之似乎也回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和你的身份无关。”
“所以我们坐上了同一趟火车,只是巧合而已。”
“是。”
三人结识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对。是我先和马琳达搭讪,然后又认识了你。我们聊了一路,无所不谈。也许是我的生活缺少刺激,所以就自作多情地缠上了你,以朋友自居,想帮你复仇——”
“不。我也把你当做朋友。你应该感觉得到。”
“也许你能分得开复仇和友谊。但我不能。”成少为道,“你不能指望一个沉睡的人被粗暴叫醒了之后,还没有起床气。”
辛律之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只记得这一段愉快的火车经历,也很好。”
成少为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他从代喜娟的银行保险箱拿出来的一枚钻戒。
钻石纯度很高,色泽很好,非传统的切割工艺由辛家明亲自设计,亲自操刀,它的六条边线会随着光线变幻角度,仿佛无穷无尽。
他将钻戒推到辛律之面前:“科赫的雪花。无限的爱意包围有限的人生。”
除了特殊切割的钻石之外,白金戒托里还刻着两个字母,X&J。
辛律之摩挲着失而复得的信物,心海也终于翻起了波浪:“……你知道它的含义?”
成少为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和贝海泽争小姜了。虽然她喜欢讲大道理,没情趣,冷冰冰,做菜又难吃。”
没想到姜珠渊在他眼中是这样的形象:“可是她很漂亮,不是吗。”
成少为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确实很漂亮。即使你手里那只钻戒,在我看来也不一定衬得起。”
辛律之收起钻戒。
“无论如何,谢谢你。”
谢谢?
受之有愧。
因为事出匆忙,代喜娟只买到了站票。列车员见他烧得可怜,允许他们母子俩在餐车呆着,结果和来点餐的纪永姿不期而遇。
她是一个很随和的阿姨。听说这个小男孩在发烧,用手背试了试他的体温:“烧得很厉害,吃药了吗?我那里有退烧药水。”
她一个人旅行却订了一整间软卧,大大小小的行李也放的到处都是。代喜娟母子俩在包厢安顿下,纪永姿拿退烧药给他们:“这些药适合小孩子。不过现在先不要吃。等一等。”
又过了一会,晚餐送来了。
炒土豆丝,红烧鱼块,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大碗豆芽肝尖汤。
“先吃点东西再吃药。我一个人,再加上肚子里的宝宝,吃不完。”纪永姿舀了一大碗豆芽肝尖汤给他,“汤里有胡椒,多喝点好发汗。”
成少为其实不吃动物内脏。但在纪永姿充满关爱的眼神和话语下,他喝了很多很多。
“吃了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到家了。”
听到这里,辛律之不禁打断:“这听起来不像她的性格。”
“怎么不像。”
“她不会多管闲事。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你就用这句话来概括你的母亲?”成少为忍不住讽刺,“现在想想,怪不得我们一开始很聊得来。”
纪永姿的右手停留在四岁的成少为的头顶,手心有暖暖的温度:“阿姨的大儿子和你一样大。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他一样。”
辛律之靠着椅背,淡淡道:“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向陌生人释放善意很容易,对着亲人就会变得很苛刻。”
想起过去的成少为面对着辛律之,反而变得坦然:“你真的能把每件事情都折合成数字,算得清清楚楚?”
辛律之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代喜娟割断了云政恩与亲人联系的所有纽带,可她现在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轨迹。”以辛律之的能力,让她得到更多的惩罚,应该是易如反掌,“还是说,你有下一步?”
“纪永姿的任意妄为和对自己身体状况的错误评判,也要负上一定的责任。”如果她留在丈夫身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你母亲所需要付出的只有老饕门,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桌上的菜已经冷了。
“Patrick。想必我的道歉对于你来说于事无补,那不如免了这个步骤。”我们从陌生人到朋友,从朋友到仇人,再从仇人变成陌生人,这样已经够了,“我不想背负着愧疚活着,希望已经成功复仇的你,也不要再耽于过去。”
这对于辛律之来说不太坏。
“好。大家都向前望。”
而未来有无限可能。
本来到这里就该告一段落了。但成少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不认为她和你父亲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代喜娟见纪永姿大腹便便,诸多不便,随口问道:“老大还那么小,怎么一个人大着肚子出门呢?我看你一身贵气,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也不像是能吃苦的人,怎么不带个保姆在身边呢。”
其实纪永姿一时意气跑出来,早就开始后悔了。尤其是想到大儿子,明明知道辛家明不会亏待他,却每天都在想他,一想他就心疼:“这样不好,医生说我血压偏高,不能激动。对了,我也要吃降压药了。”
“想来想去,只能等老二出生之后再回家了。”
“家务事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不是吗。”
辛律之微怔。
原来,她也想过回家。
倔强的纪永姿永远不会在父子俩面前吐露心声,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对了。出事前她在听收音机。”被抬上担架前,收音机从床上掉下来了。
收音机?凌晨有什么电台节目?
医护人员捡起收音机;里面传来英语;他嘟哝了一句:“不睡觉听美国新闻?”
辛律之愣住了。
“你的行李有哪些?必要的带上,其他的到站了再给你寄过来啊。”
有些神志不清的纪永姿伸着手,代喜娟瞟了一眼她的名牌手袋,行动一顿,还是递了过去:“你放心,孩子会没事的。”
她推开,只要那个还在播着新闻的收音机。
“听听广播也好,千万别睡。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她把收音机攥在手里,呻吟着哭泣。
“My fault(我的错)……Albert……All my fault(都是我的错)……”
而代喜娟紧紧地攥着手袋,仿佛长在了她的手上。
“还有什么东西没拿?”
她慌乱地将手袋塞在了成少为的衣服里。
“没……没了!”
贝海泽把姜珠渊送到病房门口。
“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姜珠渊道,“你去忙吧。”
“我不忙。今天晚上的事情就是陪你。”贝海泽温柔而坚定地回答,“雨恐怕不会立刻停。我等你。”
看着贝海泽走进医生办公室,姜珠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压下纷纷扰扰的情绪,她推开病房的门。
胥岷山正和娇妻依偎在病床上,有说有笑地玩着手机游戏:“这里,这里可以消除。……哎呀,你真笨。”
“胥教授,您好。我是老饕门的姜珠渊。”
胥岷山抬头,摘下老花镜:“你来了。”
姜珠渊把饭盒放在桌上:“我来给您送晚饭。”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我想起来了,你是小贝医生的女朋友。你还是毕赢的高中同学。”
姜珠渊回答道:“我在老饕门进修,负责您的委托。”
蔡洛低头玩着手机经过姜珠渊身边:“你们聊,我出去了。”
胥岷山的视线一直跟着妻子,直到门关上才收回,转而投在姜珠渊身上。
她美丽大方,有专业人士的风采;听说贝海泽调去分院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她相处:“人的社会性,正体现于要不可避免地扮演多重角色。角色的轻重与权衡,冲突与融合,正是人生复杂与美妙之处。”
姜珠渊打开饭盒,面和酱是分开放的:“您说的很对。无论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都得先了解自己,做好自己。”
胥岷山挑了两根面条,在酱里一沾,放进嘴里尝了尝,眼睛突然亮了。
他淋上浇头,拌了拌,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唔……就是这个味道!芝麻香,菠菜甜,豆干的嚼劲鸡丝的嫩——小姜啊,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特殊的配方呢。”
其实这份凉面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面是普通的碱水面,浇头是鸡丝,豆干,菠菜和芝麻酱:“所有的食材在您家楼下的菜场都可以买到。看来您胃口不错。”
“哈哈,这还要多谢小贝医生。”贝海泽在医学杂志上看到一篇最新文献,采用了小苏打介入治疗肝癌,效果良好,“他立刻和对方联系,确定了我的情况也可以试试。他治好了我的肝,你治好了我的胃。”
一会儿面条就见了底,胥岷山还意犹未尽:“按照你的说法,都是简单的食材而已。为什么做不出以前的味道了呢。”
“大概是因为现在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这么简单?”
“嗯……您的前妻徐学惠老师这些年来一直遵循着食物相生相克的原则——芝麻和鸡丝不能同食,豆干和菠菜不能同食,这也可能是原因之一。”姜珠渊道,“食谱我已经带来了,您下次按照食谱来做就行。”
胥岷山唔了一声,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相生相克——哎!”
“还有,长期饮用苏打水改变了您的味蕾敏感度。”
“对了,说到这个,喝苏打水真的能改变血液的酸碱度吗。”
“不能。人体的血液是稳定的弱碱性。苏打水喝下去会被胃酸中和。况且我听说您本来就有消化不良的问题,如果大量饮用苏打水,会加重嗳气,导致食欲不振。”
“看来真的什么都难不倒你。最近有个说法,苏打水喝多了会引起高血压。是这样吗。”
这下姜珠渊被问住了。
她迟迟疑疑地回答:“苏打水里含有钠离子,喝多了会对血压造成一定影响。”
直到离开病房,乘电梯下去,这个问题还在她心头萦绕。
膳食摄取的氯化钠和苏打水中摄取的钠离子之间有一个换算的过程,按照胥岷山把苏打水当水一样喝的节奏,他一天到底从苏打水中摄取了多少钠?会否对血压有影响?
这个问题在她来见胥岷山之前就应该考虑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沉下心去确定每个细节?
带着自责,姜珠渊匆匆走进超市。碳酸饮料的商品架上有五种不同品牌的苏打水,她一边看成分表,一边打开手机计算器。
等她全部换算完毕之后,才感觉到一双眼睛似乎正在看着她。
她抬起头来,看见是一名陌生的年青医生。两人视线交汇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但又鼓足勇气对她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你喜欢喝苏打水?喝一点苏打水不会胖。”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句很糟糕的开场白,因为那个可爱的女孩子看上去比他更尴尬,匆匆地走了。
过去二十五年的桃花运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多。姜珠渊心想,于是更加郁闷了。
胥岷山正在倒水喝,抬头一看:“咦,你怎么回来了。”
“胥教授,我要更正之前的一个说法。我刚去超市看过了苏打水的成分,包括您一直饮用的品牌。”姜珠渊道,“按照您的饮用量来计算相当于是0.97克盐。是否会影响血压,还要看您平时膳食的摄取量了。”
胥岷山微微一笑:“谢谢你专门回来回答我这个问题。像你这么较真的小姑娘不多见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胥岷山看着她,突然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抛妻弃子,娶了个年纪几乎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年轻老婆,现在生病了又想吃前妻做的饭。”
姜珠渊道:“胥教授,我尽量不评价别人,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后。”
“不,只要说出你的想法就好。”
“我的想法?”
“对。”胥岷山道,“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她很能干,很独立,就像你一样。在我看来,我和她母亲离婚似乎对她人格塑造没有什么影响。”
姜珠渊抿了抿嘴。胥岷山继续道:“她现在有体面的工作,健康的生活习惯,交心的朋友,虽然不结婚吧,但现在奉行不婚主义的女孩子太多,也不算惹眼。”
“那您应该感到很安慰。”
“不。我很在意这一点。”胥岷山道,“是不是因为我和她母亲的婚姻失败了才导致她不婚?”
“那您动摇了吗。离婚再结婚您动摇了吗。”
胥岷山一怔。
姜珠渊继续道:“我觉得——自己动摇了比什么都可怕。”
贝海泽因自动申请去了分院坐诊,这个星期都没在本部露面。实习生一见他来了,不由得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
“小贝师兄!绝情谷下一别十六年啊!”
“别夸张。我不就走了一个多礼拜。电源到了吗。”
“到了,都装好了。师父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你接哏,我们每天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度日如年!”
“是啊,你还是快调回来吧。我们受不了啦。”
“回来也没用,听说师兄是因为拒绝了小师妹的求爱所以才被流放。”
“一派胡言。明明是千里追妻。格陵这么破大点地方还分七八个区,每个区都堵得稀烂,我和女朋友在不同区上班,简直就是异地恋。”
“我看你们挺开心,不然怎么有精神开玩笑。”
“对了,出国申请马上就要截止,你报名了没有。”
贝海泽正要回答,抬头看见姜珠渊的身影在门口闪过。
“我走了,回见。”
“还说不是千里追妻……”
他追上姜珠渊,并排而行:“我送你回去。”
两人进了员工电梯,贝海泽按下B2的按键。
电梯朝下运行,姜珠渊道:“你要出国?”
现在医院的要求是,必须要有出国留学经历,才能升主任医师。贝海泽其他条件都已经满足,加上国外进修两年,年资就够了。
这是他早早定下的人生规划:“你在意?”
姜珠渊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我……确实有些意外。”
他之前跟着师父出去开过几次会,也参观了一些国外的大医院。相比较而言,大家硬件设施不相伯仲,手术水平说不定国内还要强一些:“但是他们基础研究和临床治疗比我们紧密很多,创新能力非常可怕。”
贝海泽总结道:“我国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新药和技术太少了。这一点我们得向他们学习。”
姜珠渊若有所思。贝海泽见她不说话,笑笑道:“怎么不知不觉说起这么丧气的话题了。对了,我刚听说聂未师叔今年入选了大国手候补。他才三十五岁,太厉害了。”
那确实很难得:“据我所知,现在格陵一共有一百零九位大国手,平均年龄在四十八岁左右。”
“我没有小师叔的天赋,如果两年后评上主任医师,四十岁应该可以成为大国手。你知道吗,成为大国手之后,会有专职营养师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还能在仰止园选一块好墓地——生养死葬医院全包,一点不用我操心。”
姜珠渊被逗笑了。贝海泽继续道:“做大国手夫人也有很多好处,想不想听听。”
“你知道格陵所有大国手的夫人,平均年龄是多少吗。”
“这也有人统计?”
“有啊。有趣的事情总不缺少关注——是二十九岁。你小师叔的老婆,现在可能还在上中学呢。”
贝海泽也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姜珠渊。
“我不喜欢和我年纪差太远的。小四年三个月零八天最好。”
姜珠渊稍微一算就明白了。她脸一红,没有搭话。
见她娇羞的模样,贝海泽又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每次下雨,第一滴雨都会落在你的睫毛上。”
“我说过这种话?别人说的,你记混了吧。”
“就是你,别否认。”贝海泽又好气又好笑,“可惜今天下雨,不然再带你去看看全格陵最大的月亮。”
“……我得先回趟公司。”
两人上了车,朝出口驶去。
雨急风黑,贝海泽开得很慢,姜珠渊突然看向窗外,咦了一声。
“怎么了?”贝海泽问。
“哦,没什么。”姜珠渊道,“好像看到一个人。应该是认错了。”
其实她并没有认错。那名淋着雨,看上去有些潦倒的青年正是毕赢。
他也看到了坐在车上的姜珠渊。
她的脸庞美丽而恬淡,他的眼神怨毒而嫉恨。
胥岷山的一个横向项目结题时查出了挪用资金十三万的问题。胥岷山细查之下发现这十三万经费是由毕赢经手,流向了一家空壳公司。紧接着校方的一次随机抽查暴露出更大的资金缺口——九十三万违规操作,一百五十七万去向不明。胥岷山一向知道毕赢有些小动作,考虑到人至察则无徒,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竟然胆大到在自己病后,以委托费用的形式,一次性划走了一百万,猖狂之极!
即使这样,胥岷山仍念着师徒一场,勒令毕赢一个月内将这笔钱填上,否则他就只能请会计事务所来做事,出具有法律效力的第三方审计报告。
但毕赢的钱套牢在了曹慎行的金融公司里,无计可施的他铤而走险,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和同门切割,率先向校方举报胥岷山玩弄学生,挪用经费,学术造假等一系列问题——反正他也没几天好活,到时便死无对证。
没想到的是胥岷山换了新疗法之后,一天好过一天,胥岷山的那些弟子也早就看不惯这个大师兄狐假虎威,于是在学校来调查时纷纷证实胥岷山的清白,并对胥丹诉了许多苦。
胥丹大怒,立刻收回了毕赢在公司里的一切权利,并叫人将这些年胥岷山所有的签字都拿来做笔迹鉴定,发现经胥岷山亲笔签出去的经费共有六十三万。胥岷山离婚的时候是净身出户,徐学惠和蔡洛没有犹豫,一人出了一半,把钱填补上了。
这样一来,毕赢不仅仅是能不能在这个圈子混下去,随时也可能因为假冒签名和挪用经费等经济问题而坐牢。
方才他想上去病房求胥岷山给条活路,却被蔡洛和胥丹碰个正着,好一顿羞辱。
“你对学校是怎么说的?你说是老胥逼你挪用公款,是老胥逼你虚假招标,是老胥逼你学术造假,一盆盆脏水都泼给老胥,你还好意思来看他?不要脸,快滚!”
“师母,这事儿不能只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胥丹冷笑:“没有办法?贪婪的人我见得多了,连学生补助都要贪的实在罕见!发三千,回收两千五,每个月只给五百,还不如低保户!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师弟师妹这么快就把你给出卖了吧。”
“我那是按教授的意思做——”
“敢做就要敢当!别想着污蔑老胥,否则加告你一条诽谤罪!”
毕赢从小被家中女性宠上了天,从来不知尊重为何物;蔡洛和胥丹一番讥讽敲打令他恼羞成怒:“你们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胥丹一声冷笑,并不屑于搭话;蔡洛道:“你今天要是能拿把刀出来威胁我们,我还算你还有点血性。窝囊废,别让我说中了,你根本连个手指头都不敢动我一下。”
她们大摇大摆地走了;毕赢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蔡洛说的没错,他没有动手的勇气。
如同游魂一般地走到了街上,倾盆大雨很快将他浇了个透。钱,他需要钱,他得筹钱——他想不通,这些年来一直平步青云的自己,怎么会突然就潦倒至此?
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一台奔驰慢慢地驶过来。毕赢看到熟悉的车牌,知道这是贝海泽医生的车。
他突然又燃起了希望。他知道贝海泽对胥岷山有救命之恩,如果小贝医生肯帮他求个情,胥岷山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他希望重燃。但很快,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转过脸来,让毕赢清醒了。
贝海泽是姜珠渊的男朋友。
姜珠渊不会为了展示自己的伟大而救他;也不会为了报复而多踩他一脚。
一辆车,一场雨,善与恶,是这两个老同学永远的距离。
“小恩!”孟堇挣脱了爸爸的手,高兴地朝姜珠渊跑了过去,“姜阿姨!”
姜珠渊对寇亭亭的女儿没有任何恶感。相反,看到可爱无邪的小女孩,她的心都要融化了:“你还记得我?”
孟堇扬起漂亮的小脸蛋:“记得呀!姓姜的阿姨,辣辣的阿姨,我可以和小恩去玩吗?”
“当然可以。”
云小恩第一次参加这种派对,有些拘谨;孟堇伸手摸了摸她的胸口:“我妈妈说你这不是伤疤,是被上帝画了一只毛毛虫,长大了就会变成蝴蝶——好酷哦!”
云小恩咯咯地笑了起来:“好痒!”
“我带你去看我爸爸的蝴蝶标本!”
“好!”
两个小女孩牵着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两名中年男人站在小丑旁边,其中一个虽然上了年纪但英俊潇洒,着装富贵,正在帮忙分发气球和袖章。有家长是第一次见到孟金毅,便凑上前:“孟先生,你好!以前只见过孟太太,没见过您。您和您太太还真有夫妻相。”
那英俊的中年男人有些诧异,望向自己身侧黑瘦干瘪,衣着朴素的同伴,笑了起来:“哎哟您眼神真不济。亭亭是我女儿。”
孟金毅天性温善,谦和地笑了笑,和那尴尬微笑的家长握了握手:“您好。我常年不在家,托赖各位关照亭亭和阿堇,多谢多谢。来来来,分蛋糕了。”
原来是个孱头;怪不得寇亭亭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家长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蔡媚媚也带着一对外孙来了。
“同样是双胞胎,人家叫一模一样,我们就叫最俗气的梓轩梓萌。”蔡梓萌一直嘟着嘴,“还有,这个蛋糕是买的,不是寇阿姨亲手做的。”
寇父道:“阿姨生病了。这个蛋糕也挺好吃的。”
“太甜了。寇阿姨不会做这么甜的!她说吃多了甜的不好!”
寇父没想到现在的小孩这么挑剔:“小祖宗,这三层鲜花蛋糕花了我一千多呢!”
而且寇亭亭最近情绪不定,还没给他报销。
蔡媚媚在人群中见到姜珠渊,应付地对蔡梓萌道:“吃吧,一个小孩子,别这么多要求!”
蔡梓萌嫌弃地看着大口大口吃着蛋糕的弟弟:“你们就是对自己太没有要求了,所以才忽略小孩子的要求!”
蔡媚媚拉着姜珠渊到了花园一隅,见四下无人,方悄悄问道:“下暴雨那天你送少为回来,我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少为会和辛先生一起喝酒?”
一听是这事儿,姜珠渊也大为头疼:“我只是回公司拿些文件,结果看到他们两个烂醉如泥摊在厨房里。”她并没有做小酒下菜,他们怎么会喝起来也实在是个谜。
“我从来没有见过少为喝得那么醉。”
“组长醒了之后没有说原因吗?”
“没有。你送他回来后,吐了两次,打了一个小时架子鼓,然后就睡到天亮。醒了之后问我是谁送他回来的。我说是小姜和小贝医生。他又问Patrick呢?我说你酒品倒是好得很,人家车子都开到家门口了,你还在那里让,说先送辛先生回去,我没醉,死也不下车。”
姜珠渊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好笑:“听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
“所以——他们没事了?”
“应该是的。”
蔡媚媚松了一口气,两人朝场地中心走去。
“那辛先生还好吧。”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她和贝海泽送Patrick回到酒店,马琳达一见Patrick醉得不省人事,倒不像蔡媚媚那么冷静,而是大为慌乱,一会儿叫贝海泽帮忙看看是否酒精中毒;一会儿打电话叫客房服务,一会儿去厨房烧醒酒茶,一时间手忙脚乱;辛律之本来在贝海泽的照顾下休息了,突然又起身,也不顾贝海泽的阻拦,打开落地窗,摇摇晃晃走到泳池边开始脱衣服。
结果就是马琳达和姜珠渊端醒酒茶出来时,看到贝海泽和辛律之一前一后,湿漉漉地从泳池爬起来。
马琳达心中好笑,知道是辛律之又发疯连累了贝海泽,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不停道歉。贝海泽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衣物送去干洗要五六个小时才能拿,只得在客房里住上一晚。
将他们安顿下,马琳达泡了热热的香草茶给姜珠渊。
“漫长又潮湿的一天,对不对。”
姜珠渊接过热茶:“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格陵的雨季很长吗?”
“还好,不过这几天气候确实有点反常。”
马琳达突然抬头,莞尔一笑:“上次Patrick去武汉找你,给你添麻烦了。”
“……还好。”
“希望以后有机会在马里兰接待你。我们家的厨房很漂亮。”
“唔,我听Patrick提起过。”
两人喝了一会茶,马琳达突然跳了起来,看了看腕表,脸色一变:“糟糕,视像会议!”
“视像会议?”
“嗯。”马琳达急忙走进书房,打开电脑上的加密软件,“Patrick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处理美国那边的工作了。今天算少的,只有一个视像会议。不过这个会议Ed会出席。如果改期的话,Patrick会很难向董事会交待。”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
一把低沉的男声在书房门口响起。原来是辛律之,他揉着太阳穴道:“少为呢。”
“送回去了。蔡姐会好好照顾他的。”
“小贝呢?刚才他好像和我一起掉进泳池了。”
姜珠渊没好气道:“是吗?可能和美人鱼一起游走了。”
马琳达道:“小贝在客房。应该已经睡了。我和珠珠在喝茶聊天。”
辛律之点点头:“帮我冲杯咖啡。”
马琳达去冲咖啡;姜珠渊正要离开时,辛律之突然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珠渊不知就里,走过去;辛律之与电脑屏幕左上角的一个中年混血男子打招呼。
“Hi,Ed。”
“Hi,Patrick。……Who is this beauty(这位美人是谁)?”
“She is Schr?dinger's girl(薛定谔的女孩)。”
那人转动湛蓝的眼珠,盯了姜珠渊两眼,冷冷道:“No,she is Edward VIII’s beauty(爱德华八世的美人)。Well,let's focus on the project in Boston(算了,来看看波士顿的项目)……”
不管是薛定谔的女孩还是爱德华八世的美人,她定睛看了Ed半天,突然笑了起来——原来那中年男子样貌端正,偏偏眉毛和鼻子上各打了一个孔,塞着翡翠的钻子——她自觉失态,捂着嘴瞪了故意作怪的辛律之一眼,离开了书房。
待辛律之开完会出来,马琳达已经将她那一摊摆的满客厅都是,正在和贝海泽及姜珠渊一起欣赏她所拍的照片。
“我虽然不了解摄影,但觉得这些作品应该够得上展览的水平了。”
“小贝医生真会说话。”
“刚刚翻过去的那一张也很好看。”
辛律之道:“你叫两个明天要上班的人半夜陪你欣赏摄影作品?”
“喝醉了的人赶快去睡觉。”
“等一会儿还要收美国那边的资料。你最近又拍了不少照片?”
“是啊。可惜你忙得没时间看。”
姜珠渊突然道:“这一张很有意思。”
这一张是马琳达在街上抓拍的。一名背着双肩包,穿着校服的中学生,站在公交站台上,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拎着画具,脸上带着和她这个年龄不相称的呆滞。
马琳达道:“我记得这张照片。这个小姑娘是附近中学的学生,因为有两条公交线路都经过她家小区,她每次都要想半天坐哪一趟车回家。”
“很简单,哪趟车先来就坐哪趟车。”
“也不一定。如果没有座位呢?还是选比较空的那一趟比较好。”
“这两趟车往往是同时来的。因为离始发站很近,也都挺空荡。所以才引发了她的选择困难症嘛。你们不知道吗,现在都市人最高发的三种疾病是选择困难症,拖延症和社交无能症吗?这些疾病现在也有低龄化的趋势了。珠珠你怎么看。”
姜珠渊正在出神,听马琳达问到自己,先是楞了一下。她能感觉到贝海泽和辛律之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
她慢吞吞地回答:“骑自行车啊。什么都解决了。”
蔡媚媚道:“我听说辛先生在美国还有一份很大的产业,难道他不用回去工作吗?”
姜珠渊道:“应该快了吧。”
蔡媚媚道:“早点走才好,他留在这里一天,我总没办法安心。”
孩子们都在花园里自己玩;家长们则在一起准备着午餐。寇亭亭的缺席无疑令今天的派对缺少了点什么,只有在得知了姜珠渊是营养师之后,气氛才开始变得热烈起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咨询她关于孩子饮食的问题。
有人把自己每天给孩子做的便当照片展示给她看:“孩子不喜欢吃甘蓝,应该怎么办呢?”
“您的便当做的很漂亮。至于甘蓝,不吃就不吃吧。蔬菜那么多,也不一定要从甘蓝里吸取营养。”
“那怎么能行,越难吃的菜越有营养。”
“那就试试把甘蓝剁碎了拌在肉里做丸子?或者打成汁和在面里。”姜珠渊道,“孩子挑食很常见。可以把有益的食物和爱吃的食物混在一起,用他们喜爱的烹调方式来做。”
家长不屑道:“这种方法谁不知道啊?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小孩也不上当。”
看来这个营养师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姜珠渊笑笑,没有反驳。
按照每次派对的要求,每位家长都带了一道凉菜,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全部摆盘端上桌来。有漂亮的,做成小动物形状的年糕,有营养丰富的杂果沙拉;而姜珠渊准备的凉菜是类似果冻杯的彩虹蔬菜塔,每个杯子里都层层叠叠地有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小孩子们的注意力都被鲜艳的颜色和梦幻的造型给吸引了:“咦,这是什么?”
“不如你们尝尝看这里面有哪些蔬菜吧?”
孟堇先拿了一个:“好漂亮啊,吃了会变仙女吧!”
“也许哦。”
紧接着每个小孩子都拿了一杯,高兴地吃了起来。
“绿色的是秋葵!你看,像星星一样!”
“橙色是胡萝卜!”
“还有玉米粒!”
“红色是甜椒!”
一直嘟着嘴的蔡梓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一看就是蔬菜大集合,吃了才不会变仙女呢?真浮夸。
“梓萌,你也拿一个吃啊。”
蔡梓萌噘着嘴吃了一口——不就是各种蔬菜烫着吃吗,妈妈最喜欢用这种菜糊弄他们两姐弟了。
有个小男孩看孟堇吃得香甜,闹着妈妈:“你快学会这个菜,回去做给我吃。”
“紫色的是甘蓝啊,你不是不吃甘蓝吗。”
“姜阿姨做的好吃!你做的不好吃!”
刚才还在腹诽姜珠渊没有真材实料的家长有些尴尬地笑笑;姜珠渊道:“阿姨下个月就到你们学校做营养老师了。到时候老师会在烹饪小课堂教你们做彩虹杯,很简单的。”
“真的吗?好呀好呀!”
孟家准备的主食则是深受小朋友喜欢的,香味浓厚的牛肉咖喱和大龙虾。
这些家长参加过很多次派对,但这还是首次看到肉菜出现在孟家的桌上。
孟堇怯生生道:“外公,奶奶说这些都不能吃。”
“哪有不能吃的道理!小孩子就要多吃肉才能长身体。吃!”
孟堇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吃过肉,看其他同学吃还是有些馋的:“可是奶奶不准。”
“奶奶又不在,不怕!……好,外公不能做主,爸爸总可以说了算吧?”
孟金毅谦和道:“外公说的没错。阿堇你可以自己选择吃菜还是吃肉。”
孟堇又看了看姜珠渊。姜珠渊道:“你是第一次吃肉,肠胃不一定受得了,先吃一小口试试看。”
孟堇尝了一小块龙虾肉,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真的好好吃哦!”
一直到派对结束,寇亭亭也没有出现。临走前,孟堇拉着姜珠渊的手道:“姜阿姨,妈妈生病了,奶奶和外婆都不在家,你可以去看看她吗。”
“为什么阿堇会想要阿姨去看妈妈呢。”
孟堇纯真地回答:“妈妈总是和阿堇说到阿姨,说阿姨漂亮又聪明。我将来也要像阿姨一样,有大学问,会做菜,身上还香香的。”
姜珠渊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阿堇,你有一对很爱你的爸爸妈妈,将来你会有自己的人生,珍贵又特别。”
“那阿姨你能去看看妈妈吗?”
“好。阿姨去看你妈妈。你和小恩一起玩一会儿,等会儿阿姨来接小恩,可以吗。”
“嗯!”孟堇像个小大人一样,摸着云小恩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小恩,我来照顾你。”
见孟堇和小恩手拉着手去了游戏室,姜珠渊才上楼去了寇亭亭的房间。
老朋友虚弱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姜珠渊。看见我这个样子,你一定很高兴吧。”
“你怎么知道是我。”
寇亭亭蜷在床上,脸色差极了:“我怎么可能听不出你的脚步声。”
姜珠渊在她床边的一张矮凳坐下:“不管你信不信,我没什么可高兴的。”
寇亭亭冷笑一声,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她虽然口唇苍白,依然掩不住艳丽姿色:“梳妆台右边第三个抽屉里面有烟,帮我拿一下。”
姜珠渊找过没有:“在别的抽屉吗。”
“没有?怎么可能。”
寇亭亭摇摇晃晃地自己走过来找,果然她藏下的烟和烟灰缸都不见踪影。
她有些紧张,不停地把抽屉打开关上,打开关上。
姜珠渊从未见过寇亭亭这样;同学会上她是镇定自若的;上一次见面她是趾高气昂的,她不知道寇亭亭怎么会失态至此:“发生了什么。”
寇亭亭使劲抓着抽屉的边缘,低着头,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刚才看到我爸和我老公了吧。是不是很讽刺——我那个窝囊的爸爸看起来比我有钱的老公还要体面得多!我嫁给了这样的男人,你是不是觉得很痛快,很解气?”
“如果你不喜欢他,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他。”
“你问出这种问题还真是可笑!难道我有选择吗?”寇亭亭恶狠狠道,“婚姻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我要改变出身,不嫁给他嫁给谁?难道嫁给高不成低不就的姜金山吗!”
姜珠渊猛地站了起来。
“寇亭亭,你没发现吗——你把你的幸与不幸全都归咎于其他人,这样的你会幸福才怪。”
“你的命比我好多了,你懂什么?之前有姜金山和缪盛夏,现在有辛律之和贝海泽。你永远有靠山,而我永远所托非人!”寇亭亭眼眶充血,抓着姜珠渊的胳膊,“你哥哥发过誓会永远爱我,结果呢?他把那两件老垃圾送到我身边来!什么意思?想逼我就范?得不到我就想毁了我的生活?”
姜珠渊将她的手拿开:“你别再撒谎了。我哥不会说永远爱你这种话,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寇亭亭,让你的人生洗牌的不是你的婚姻,而是你的女儿。为了孟堇着想,振作起来,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可能吗?你知道辛律之说了什么吗?他说他是来惩罚所有人的,他说云政恩一直陪在我身边这就是我的惩罚——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个比喻。”
“比喻?你看看姜金山对我做的事情!他把我爸妈都送来,毁了我的生活——对,辛律之说过,要让我全家人都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们商量好的,商量好的!还有,他说会让我永远都看不到毕赢和曹慎行,他们两个现在成了阴沟里的老鼠,可我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不可能只是吓我,他说云政恩永远陪着我了,就一定是永远陪着我了!在哪里!在哪里!难道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灵魂里吗!在哪里!”
看着寇亭亭饱受摧残的模样,想着孟堇天真无邪的笑容,姜珠渊的眼中也终于浮起了一层怜悯。
“你忏悔吧。亭亭,你忏悔吧。承认你对云政恩犯下的错——”
“承认了又怎样?我这些年受到的伤害会恢复吗!”
“至少这一切会停止。”
“我为什么要承认?不,我不承认!我没错,是他自愿跳下来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姜珠渊脑中嗡地一声。
“你说什么。”
寇亭亭的脸上突然失去了所有血色和生机,看起来就像是个精美而虚无的布偶。
“你其实知道云政恩怎么死的,对不对?”
其实还有一句话,姜珠渊没有问出来——是不是和你有关?是不是?
不知道为何,越接近真相,她越害怕。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也许是害怕划上的那个句号,会将这一切都变成毫无意义。
这个秘密寇亭亭已经保存了七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人生里。一旦拿出来,分享的是她的血肉,她的灵魂。
“想知道?那就拿真相来交换。”
晚上将孟堇哄睡了之后,孟金毅回到房间。
“今天看到你的老朋友,心情好点儿了吗。”姜珠渊离开时,孟金毅和她聊了一会儿,“我和她说你最近情绪不好,可能是因为我们在准备做试管,打针的副作用。”
之前生孟堇的时候也是这样:“我约了心理医生明天下午两点见面。”
“你为什么和她说话。”
这干瘪的小老头诧异地看了面容扭曲的娇妻一眼。
他虽然年纪大了,头发也不多,但眼神很和蔼:“你不是说上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就是她吗?关系很好,只是因为你早早结婚生子才疏于联系。现在你们又重新联系上了,我请她有空来做客,好好陪陪你。”
躺在床上的寇亭亭没有回答,焦躁地翻了个身。
“我知道你想抽烟。为了孩子忍一忍吧。”
孟金毅脱光了衣服,只剩下一条四角内裤。他爬上床,钻进妻子的被窝里。
碰触到他的皮肤,寇亭亭感到了一阵条件反射般的恶心,却又不能动弹。
“睡吧。明天还要去医院。阿堇我已经哄睡了。”孟金毅摸着寇亭亭腰到臀的曲线,温柔地喊着妻子的名字,“妈绝对没有嫌弃岳父岳母的意思。等她旅游回来我和她好好谈谈。家里难得这么齐整,这么温馨,你就别闹情绪了。”
寇亭亭如同行尸走肉般弹起身,走进衣帽间。
等她再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片闪闪发光,镶满碎钻的内衣。
她直视着前方,麻木地将内衣裤套在了丝绸睡衣睡裤的外面。
孟金毅也坐了起来。
“亭亭?”
穿好后,她把手臂弯到背后摸了摸,又转身走进衣帽间。
这次出来时肩膀上又多了一对蝴蝶翅膀。
“亭亭。”
她转向了丈夫,麻木而冷静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孟金毅。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不知为何,孟金毅听见这句话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孟金毅慢慢道,“那我也和你说真心话吧。”
“我一直知道我比你年纪大,长得丑,你爱我不如我爱你那么多。更不用提我妈那个人,实在是不好相处。我们俩差距这么悬殊,你还肯嫁给我,还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我真的很幸福。为了维系这份幸福,我什么都依你。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环境,我们可以移民。”
打扮得像只蝴蝶的寇亭亭惊讶地从这个小老头的眼睛里看出了迷恋,一如七年前一样。
“我说我不爱你。你的幸福就是和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过一辈子吗!”
孟金毅耸了耸肩。
“结婚七年,没有爱情总有亲情了吧?如果你不喜欢这套衣服,以后就不要穿了。老夫老妻,也不适合玩这个游戏了。”
他帮妻子将缀满碎钻的内衣裤脱掉:“其实我并不是想过夫妻生活,毕竟我们在打针。不如我们一起看看我这次出门拍的蝴蝶,。”
他想了想,还是抱着娇妻坐在自己大腿上,指着电脑屏幕介绍他这次所制作的蝴蝶标本。
“这个人是谁?”
寇亭亭突然伸手指向照片中的一名当地女子。她皮肤黝黑,颈间挂着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
“哦,这是当地的一名导游。怎么?哦,我知道了,她的项链很美,你也想要?”
寇亭亭不作声。
“可惜了,你喜欢什么钻石我都能给你,但这种不行。”
原来这名导游的母亲三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哦,她用保险赔偿买了项链。”
“没有。事实上因为穷,她母亲没有买任何的保险。她和她母亲一直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好容易生活有所改善,却飞来横祸。”孟金毅道,“她母亲的骨灰大部分海葬了,一小部分做成了钻石,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条项链。”
寇亭亭的嗓子都哑了:“什么?”
“骨灰做钻石。骨灰的成分和钻石的成分都是碳,只是排列不同而已。施加一定的外力就能将骨灰转换成钻石。她本来也没钱做,是有个好心人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于是替她出了钱。说是这样她就可以永远和她母亲在一起了。”
毕赢在协议书签下名字。
毕晟苍白地反对:“阿赢,这房子不能卖呀,你才买了多久?扣掉贷款……”
毕赢不想再多说什么,对中介道:“如果能一次性付清我还可以再降一点。”
走出中介,毕晟道:“你不是开车来的?”
“卖了。”
“卖了?卖了多少钱?”听了价格之后毕晟更加心疼,“一进一出这亏了多少啊!”
“我要是有办法怎么会去卖?”毕赢凶神恶煞道,“卖掉了才能填亏空。”
毕晟一时语塞。
“原以为他听说审计出了问题会气得加重病情,没想到这样也能让他死里逃生。”毕晟道,“好在他还是有点良心,松了口,只要把钱补上就不追究进一步的责任。但是你这么年轻,哪有那么多钱填进去啊?房子车子都卖了你还怎么生活?怎么娶媳妇?不行,我还得再找胥岷山谈谈。”
毕赢冷冷道:“这样就能解决了吗。”
“走一步是一步。胥岷山那种人其实心肠很软的,我有把握能说服他。”
这时毕晟的电话响了,她走到一边去讲电话:“……是啊。……这房子是阿赢的,阿赢要卖有什么问题?……你不能帮忙就算了,还计较那点首付?……我早就说过,那二十万不是借,是给!……我不想和你吵。”
毕晟挂了电话,对毕赢道:“走,咱们回家。有啥想吃的?叫妈给你做。”
从火车站出来后,曹慎行鬼鬼祟祟如同做贼一般拖着行李箱回家。
家中无人。曹慎行躲在卧室里给毕赢打了个电话,两人商量了一阵儿,决定在毕赢家会合。
“曹慎行。你在搞什么。”
原来是他的父亲曹壮突然回来了。
曹壮一双眼睛瞄着儿子的鸭舌帽,墨镜和口罩,最后钉在破烂的行李箱上。
“没干什么,你别管——”
“这是什么?”曹壮不由分说地一脚将儿子踹开,粗暴地打开行李箱,在看到里面一捆捆的百元大钞时,脸都青了,“你从哪里来的钱?你有钱为啥不还?”
曹慎行慌了:“就这点钱了!还有一半是毕赢的——”
曹壮拿起一沓钞票,狠狠地抽向曹慎行的脸,左右开弓:“你打算一走了之?那些债主怎么办?他们都是你的老乡,都是你的叔伯兄弟!打电话叫他们来。我们还钱,有多少还多少!”
“不行!”曹慎行上来抢夺,“这是我最后的钱了,有一半还得给老表!不能还钱,还了钱我就成穷光蛋了!这辈子都没法翻身!”
曹壮往死里揍儿子:“让你钻钱眼,钻钱眼,我揍死你!”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曹慎行头上,身上;他终于忍受不住,挥拳反击:“赚钱的时候也没听你夸我一句!亏了就都是我的错!”
“还顶嘴,我揍死你!”
“够了!”曹慎行从小被揍大,一点点小事就揍,到了现在,仍然摆脱不了拳头的阴影,“别打了!”
“我打你怎么了?你是我儿子,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好,看看谁的拳头硬!”
从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记忆在曹慎行脑海中一幕幕地浮现;曹壮毕竟年纪大了,不是曹慎行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儿子打得在地上翻滚嚎叫;他极力躲避着儿子复仇的拳头,在地上爬行,一把抓住行李箱——
他使劲儿把行李箱从阳台扔了出去。
行李箱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一共两百沓百元大钞,每十沓为一捆,随着行李箱落地,钱也露了出来。
“钱!钱啊!”
路边绿化带里冲出来几个人,都是曹慎行的大债主。他们本来一直在附近监视着这一对父子,但知道他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光了,就连这套别墅也被法院查封,也就泄气地撤退了。
结果今天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曹家有笔现金到了,急忙纠集了一批人来堵他。
刚到就看到从楼上扔下一个大行李箱来。
“好像有钱?钱!钱啊!”
大家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瞬间就被抢得一干二净。
曹慎行连滚带爬,冲出来阻拦:“不许拿!不许拿!那是我的钱!”
可惜的是粥多僧少,抢到钱的人赶紧溜之大吉;没抢到的人愈发怒气大涨:“曹慎行!还钱!”
群情汹涌,曹慎行被债主团团围住。
“这都是名牌货,扒下来啊!”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把指头粗的金链子给拽了下来。
然后手表,外套,毛衣,皮带,甚至连外裤也被七手八脚地剥了下来,只留下一条CK内裤。
哄笑和拳头,曹慎行想要躲回家里,但门已经被曹壮给紧紧地关上了。他拼命敲门,没有回应。
曹壮青紫的脸出现在窗户那边,一言不发。
曹慎行只得抱着空行李箱往毕赢家里跑。
此时毕赢母亲正在家中,一边伺候家里的小祖宗,一边骂胥岷山铁石心肠,不帮着弟子,害得他一无所有。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读个博士嘛。我们阿赢那么聪明。”
当然曹慎行也不是好东西。都是他,把她的宝贝儿子给带坏了。
“还把阿赢的钱都败光了。真是没得用。”
毕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听女人们罗唣。
一封从格陵寄来的快递静静地躺在客厅的茶几上,拆开的封口处露出半份文件,印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毕晟对于丈夫的离婚要挟已经司空见惯,但收到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还是第一次。她从未想过雷声大雨点小的丈夫居然会来这么一手,不由得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你快来帮忙啊!呆坐着干嘛!”毕母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斥责女儿,“连老公都管不住,有什么用。你听妈的,他要离就离,但是得把房子车子留给你。”
“房子车子都是他爸妈买的。不可能给我。”
“那也得去争!”毕母道,“你给他家做牛做马十多年,莫非还不值一套房?况且你弟现在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这是毕晟第一次觉得母亲理直气壮的脸庞原来是如此扭曲。
她把离婚协议书收起来:“我不离婚。”
毕母一呆,强调:“那他要接你回去也得拿点诚意出来。你弟现在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毕晟没有说话。
这时曹慎行来了。毕母看到他的样子,撂下一句“不像话”就转脸进了厨房。而毕赢见了曹慎行,原本躺在床上的他突然坐直上身,第一句话是:“钱呢。”
曹慎行哭丧着脸:“被抢光了。老表,快给我件衣服穿穿。”
毕赢厌恶地看着他,他居然就这样穿着一条内裤跑过来!
“我问你钱呢?!”
“真的……真的被抢光了。”曹慎行自己动手去衣柜找衣服。
“别动我的衣服!你穿不了!”
毕家女眷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那脸上的嫌恶表情和毕赢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曹慎行在翻箱倒柜找衣服;但毕赢身形瘦弱,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老表,怎么办。”
毕赢焦躁起来:“我怎么知道!”
“我爸会打死我。我不能回去。钱也没了,全没了。”
曹慎行哭丧着脸;毕赢看着他那个鬼样子就心烦:“谁让你连自己的衣服都保不住!”
“这些人,下手真是狠哪……”
从来只有曹慎行羞辱别人,没有人能羞辱他,遑论把他扒得一丝不挂——一股恐惧感突然攫住了毕赢。
这时突然毕赢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立刻眼睛亮了:“别吵!别吵!”
还有得救,还有得救!
他立刻接起来:“寇亭亭!……我遇到一点麻烦……借一百万给我,不,两百万,两百万!我一定会还。”
“你要两百万干什么。”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两百万不是一点麻烦吧。你和曹慎行的事,同学群里都传开了。”
“你帮老同学这个忙,将来一定报答你!”
“不慌,不慌。毕赢,你还记得云政恩吗。”
“无缘无故提起那个人干什么!”
“不喜欢啊?那辛律之呢?还记得吗。就是在同学会上,和姜珠渊一起的那个男人。”
“……怎么了?那个人怎么了?”
“哦,其实也没什么。他是云政恩的亲生哥哥。”寇亭亭淡淡道,“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拿走我们的人生。别挣扎,说不定还能少痛苦一点。”
寇亭亭挂上电话。
厨房里传来剁肉馅的声音;有人开门关门;卧室一片死寂,曹慎行纵使有一肚子的疑问,见毕赢脸色灰败,浑身瘫软,也识趣地不敢喘气。
“阿赢啊。有人送包裹过来。”
毕母在外面轻轻地敲门:“要不要妈帮你拆?”
方方正正的包裹里,用硫酸纸分别包着两件云泽二中的旧校服。
刚还嚷着要衣服穿的曹慎行像摸着了炭一般丢开,嚷嚷:“见鬼,这衣服我早就扔了!”
毕赢也是如此;他早就将云泽二中的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但他们的校服如同鬼魅一般,就这样出现了。
包裹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DRESS UP(穿上)。
签名是一个龙飞凤舞的Shin。
毕赢拿着纸条,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曹慎行终于忍不住问道:“老表,这上面写的啥?寇亭亭说的辛律之是谁?云政恩怎么会有哥哥?他不是精神病吗?”
“闭嘴。”毕赢咬着牙。
他使劲儿地抓着校服上绣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块地方。
“穿上。”
“啊?”
“穿上!”
曹慎行老大不情愿地拿起衣服。
他们都和高中时期的身形不太一样了。曹慎行比当年胖了,校服绷在身上。毕赢比当年瘦了,校服空荡荡。
他们都不敢看向对方。
毕母看到儿子穿上了云泽二中的校服,如同见到鬼一般:“阿赢,你为什么要穿这件衣服,脱下来脱下来!”
“你别管!”
见他和曹慎行要出去,毕母更是把门堵住了:“阿赢,你要去哪里?别出去了,多休息……”
“让开!”
毕赢将老母亲狠狠推到一边,夺门而出。
一如这些年的狼狈为奸,曹慎行紧紧跟上。
“老表,我们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
两个成年男人,穿着不合身的云泽二中的校服,先是疾走,然后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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