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在郑远元有6241家连锁店，覆盖全国30个省市。图为广州某店。(南方周末记者魏/图)
一家名为“郑远元”的足疗店正迅速遍布全国。
陕西郑远元专业足疗保健服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元圆集团)官网显示，该集团目前在全国30个省份拥有6241家连锁店，2019年产值76.1亿元。知乎网友称其为“宇宙第一足疗帝国”。
是郑远元建立了这个“帝国”。他今年38岁，来自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的一个偏远山村。2003年，郑远元因贫困初中辍学，后在陕西省汉中市街头摆起了修脚摊。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这位来自这个贫困县的修脚师和陕西省领导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这张照片布满了资阳职教中心四楼和五楼的走廊。
资阳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深度贫困县，2020年脱贫。他脱帽的主要原因是为郑远元培养一名修脚师。
县政府官网信息显示，截至2019年7月，县外从事足疗的有4万多人，全国每3个足疗师中就有一个来自紫阳县。
从灰指甲出发，从安康往西南方向开车两个小时，穿过蜿蜒的大巴山，就到了紫阳县。
出租车司机看着依山而建的房子，感叹道:“资阳有钱。你看，这房子建得比安康城边上还好。”
“我们是修脚的，全家脱贫。”铁佛村党委副书记金韩一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个人年收入七八万，收入超过国家标准。”
郑远元出生的铁佛村除了煤矿什么都没有。铁佛村村支书胡明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郑远元小时候比较老实，家里在铁佛村属于中下阶层。他家还有另外三个兄弟姐妹，全家住在离村中心很远的一座山里。他十几岁开始去当地煤矿，四五年后出去打工。
紫阳县政府官方网站在一份报告中称，郑远元离家后曾学习烹饪和杂技。17岁开始跟亲戚学修脚。2003年，他在陕西汉中摆摊修脚，两年后，他在汉中创办了第一家“郑远元专业修脚屋”。
同期，辽宁大连、河南郑州也出现了足疗品牌。"这是一个百家争鸣的阶段。"足疗创始人高广东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道。
高广东说，2000年前后，哈尔滨药业有限公司投放大量广告宣传其研发的灰指甲治疗产品“亮甲”，莆田系医生治疗灰指甲的小广告也频繁出现在报纸缝里，灰指甲的概念深入人心，从而带动了修脚需求。“很多修脚品牌都是从给人修指甲发展起来的。”
当时，高广东在大连一家洗浴中心做足疗。他算了一笔账:一个足疗师每个月可以创造1万元的产值，大连大概有3000个足疗师，每个月产值3000万。
郑州彭修脚店的创始人彭有兵也对媒体回忆说，2001年的时候，“生意真的很好”。每天晚上顾客都要排队到八九点，很多顾客是从全省各地赶来治疗脚病的。
高广东说，足疗的利润主要来自灰指甲、鸡眼等脚病的修复，毛利能达到60%到70%。
他还透露，用于治疗脚病的面霜和泡脚粉，大部分都是各个足疗品牌自主研发生产的，产品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独到之处。
郑远元一家足疗店的加盟商告诉南方周末，郑远元公司销售的修脚产品，利润至少是进价的两倍，比如进价25元，给顾客至少七八十元。
南方周末记者走访广州一家郑远元足疗店发现，店内销售的膏方等脚病修复产品均为郑远元公司生产，并无药品批准文号。
其中一款“净舒康抑菌膏”产品的外包装显示，该产品由安康郑远元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生产，卫生许可证号为“陕卫消证字2010第0111号”。“肖伟证字”是外用消毒灭菌产品的批准文号，与药品有本质区别。
赚到第一桶金后，这些穷修脚师陆续开新店，逐渐发展出加盟连锁。
元元集团成立于2007年，发展比其他品牌快很多。其门店数量高达6421家，是彭彭的16倍，是彭森的两倍。
“他在产业扶贫上赶上了一个非常大的红利。”谈到郑远元快速发展的奥秘，高广东透露。
紫阳县技能扶贫培训基地，位于大巴山之间。(南方周末记者魏/图)
群山环绕，一块招牌上写着几个红字——紫阳县技能扶贫培训基地。
顺着山坡走进培训基地，六层教学楼上写着“欢迎来到紫阳县足疗培训基地”，还有一块“源源集团足疗培训紫阳基地免费”的牌子。
根据紫阳县政府网站信息，2014年，紫阳县政府与源源集团合作，由政府牵头开设足疗、足浴技能培训班，开启了“政府主导+企业运作+基地培训+定向就业”的产业扶贫模式。
今年以来，郑远元迅速扩张。门店数量从2013年的450家增加到2015年的748家，两年新开门店数量超过之前8年的一半。
高广东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足疗行业的一大痛点就是招人不容易，员工流动性大。很多人对足疗行业有偏见，觉得自己在这一行没面子。另外，足疗师的收入主要靠业绩，不太稳定。
优秀员工在掌握技术后倾向于独立开店，导致人才流失严重。“我之前留下过十几个优秀的骨干。”高广东说，有贫困县的合作基础，“给他源源不断的礼物”。
在产业扶贫合作模式下，紫阳县为源源集团出资运送员工。
紫阳县技能扶贫实训基地也叫职教中心。其教学主任许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足疗培训由县里负责，教学场地和学生住宿安排在职教中心，实行“三保两免一补”政策，即保吃、保住、保就业，免学费和材料用品，补助往返交通费。
相关费用全部由政府承担，包括近几年元圆集团提供的教学技术人员工资，也有政府补贴。县里每年有几千万的专项资金，专门用于技能培训。
根据许提供的数据，目前，紫阳县已培养了3万名足疗技师。以此计算，紫阳县仅足疗培训就投入了至少3000万。“足疗培训第一阶段是12天。如果一个学生在这里待12天，吃住肯定要1000元左右。”
除了资金投入，政府还要负责招生。
2016年，紫阳县委书记赵在紫阳县足疗产业技能扶贫暨万源集团万店战略启动仪式上表示，紫阳县将足疗技能培训纳入农民工转移就业培训，纳入对各镇及相关部门考核。未来3到5年，引导2到3万人从事足疗行业，打造全国首个“专业足疗县”。
许说，县政府相关部门专门成立了招生部门，每年都有任务指标，用于足疗培训。“2020年4000人，2019年前6000人。”
铁佛村村支书胡明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铁佛村一般每年完成30人的招生任务，具体数字根据实际情况有所浮动。这些指标从县到镇，再由镇分解到各村。
为了实现招生目标，各级干部想了很多办法。许说，他们不仅把教学现场拍成了短视频，还开发了一个叫“足疗店大全”的微信小程序，在里面可以在线报名参加培训。
胡明君和村干部挨个给村民打电话动员，有时还亲自上门。“一开始非常困难。一次做不到，就做两次。两次做不到，就做三次。”
根据该政策，所有被动员参加培训的村民都是“有保障的就业”，但只介绍到郑远元的足疗店。“你也可以选择去别的地方。”许程鹏说，“只要赚钱，对政府就好，因为一开始只有郑远元发现，所以正好互相配合。”
无与伦比的资金支持除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凭借与当地政府的良好关系和扶贫政策，郑远元还获得了其他足疗品牌以直接和间接方式提供的无与伦比的资金支持。
高广东说，大多数足疗店都是个体户，即使是连锁公司，财务数据也不是很好，缺乏抵押资产，足疗行业很难拿到贷款。
另一方面，郑远元似乎财大气粗。“我们口袋里的本金是100元。投资1000块感觉很折腾。别人的本金可能是一万块，投两千块没什么感觉。”高广东说。
企业调查信息显示，2020年3月，源源集团将部分股权质押给安康市财信融资担保有限公司。后者渗透后，实际控制人为安康市财政局。
对于足疗行业来说，贷款利息往往难以承受。高广东说，他开第二家店的时候，借了5万块钱，再也没借过钱。“当年信用贷款10%以上的利率对我们来说是很高的。”
但在紫阳县，受益于国家扶贫政策，贫困户享受优惠贷款开店。“政府将根据贫困户的信用水平和劳动能力对其进行评估。五星可以贷5万。在这5万年里，政府会全额贴息，只还本金。”紫阳县高桥镇铁佛村村支书胡明君介绍。
他还说，仅铁佛村的村民在郑远元就开了400多家加盟店。郑远元公司客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郑远元6000多家门店中，加盟店占1/3。
每发展一家加盟店，郑远元可以拿到加盟费，加盟店还需要向郑远元公司采购脚病修复产品。与此同时，郑远元还成立了一家服装厂，生产足疗店员工的工作服，并出售给加盟店。
选择自创品牌的资阳人也不少。胡明君以“陕西专业足疗店”的名义，和亲戚朋友在福建开了一家店。据许估计，目前资阳人创办的足疗店有上百家，规模较大的大概有十家左右。
虽然不用郑远元的牌子，但这些老乡开的足疗店还是能给郑远元带来收入。胡明君说，本地人开的足疗店基本都是从郑远元的公司购买足浴粉等足部修复产品，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在人员和资金的支持下，郑远元迅速扩张，在全国各地开设了大量门店。
据高广东观察，采用大量开店的方式，每扩张到一个城市，就迅速以优惠活动启动城市。它刚开始工作，他就开始赚钱了。
“郑远元的活动很厉害，其他品牌根本竞争不过。”一家郑远元足疗店的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家刚开业半年的店门口，促销广告上写着“足浴+足疗+按摩”只需40元，套餐可免费足浴一次。
速成培训快速扩张后，这个足疗“帝国”也存在隐患。
2020年9月，裁判文书网公布的一份民事判决书显示，湖南双峰县人王坤，在湖南娄底市郑远元一家足疗店修复甲沟炎时，因足疗师治疗不当，患上了甲沟炎。湖南娄底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认为郑远元足疗店不具备《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使用刀具和药物治疗顾客甲沟炎，违反相关法律规定。
此类案例在行业内并不少见，反映了我国足疗行业发展中的普遍问题。
多位相关领域的医生告诉《南方周末》，足疗师缺乏正规的诊疗资质。但由于我国现行医疗体系对足病的重视程度不够，很难完全覆盖灰指甲、甲沟炎等轻慢性足部疾病，给足疗店的发展留下了空的缺口，而足疗师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医疗行业解决了足病前期的问题。
黑龙江省内分泌学会会员韩会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需要对修脚师进行培训，让他们知道哪些是足疗店可以治疗的，哪些是高危脚、高危脚，需要医院处理。韩会敏一直专注于糖尿病足的研究。
目前这个要求在足疗行业还远远没有达到，郑远元的足疗培训在行业内以发展迅速而闻名。许介绍，在紫阳县开办的足疗培训班，第一期足疗培训只有12天。有些学员会因为培训期间没有收入而拒绝参加，选择直接去足疗店进行有偿学习。
速成培训与贫困户有关。“学生普遍文化程度低，修脚短、平、快。他们培训12天基本就能上手，年轻人进店三天基本就能掌握。”许对说道。
许还说，在这样的速成模式下，紫阳县7年培养了近3万名修脚师，但到现在，生源数量已经开始“枯竭”。“因为总共就这么多，资阳号称8万人外出打工，这8万人中有近3万人受过足疗培训，还有一些从事其他行业。”
现在，资阳职教中心的足疗培训已经开始面向全国。许说，自2019年以来，来自其他省份的学生越来越多，现在占了学员的近一半。
郑远元仍有新店开业，2015年提出的“一城千店”目标并未实现。他复制资阳的培训模式，与陕西、山西、湖北、河南、河北等地政府合作，开办了19所“源源职业技能培训学校”。
南方周末记者多次联系郑远元。他以年底比较忙为由婉拒了采访。
南方周末记者魏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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